歐蓬
在1532年,西班牙人皮薩羅帶領168個西班牙士兵屠殺了印加帝國2萬人的軍隊,這是一場力量對比極其懸殊但結果大大出人意料的一場戰爭。我想這個爭斗在大多數人心中的印象是加強了對馬克思那句著名論斷的認同,即“資本從來到人世間那一刻起,每一個毛孔里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边@個結論先毋論對不對,但至少不是一個好的思維方式,因為我們下意識地把一個事件和一個定性的結論關聯在一起,然后停止思考。
如果我們問“為什么是西班牙人獲勝而非印加人?”我想大多數人的回答是“因為西班牙人擁有更先進的武器和技術”。如果我們繼續追問“為什么西班牙人會擁有更先進的武器呢?”我猜很多人對答案就開始不自信了。如果我們再問“為什么是西班牙人出現在美洲的土地上而不是中國人?”我想很多人會覺得我瘋了,因為中國人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那里。

事實上,西班牙人或整個歐洲擁有更先進的武器是一個必然。自從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后,整個西歐都是由日耳曼人建立的大大小小的公國統治著,他們經歷了一千年的仇恨和廝殺,西方史稱為“中世紀”,我更愿意稱之為“戰國”,因為它和我們的“戰國時期”尤其相似。在近百個公國接近千年的不斷競爭和戰爭中,每一個依舊活著的王必然保證其足夠有雄心、足夠進取、足夠聰明,以及足夠兇狠,不然“叢林法則”自會淘汰他。淘汰很殘忍,但淘汰有一個好處,使強者的基因得到繁衍,使弱者死亡。
日耳曼人其實比羅馬人落后得多,甚至比阿拉伯人還愚昧,但他們無意之中信奉的“生存哲學”使他們的基因在500個代際中得到迅速升級。到16世紀,依舊活著的日耳曼人已經是相當健碩和相當聰明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大多數西歐國家,其祖先都是日耳曼人的各個部落,只有愛爾蘭還殘留著一些當年的高盧人)。這些日耳曼人大量投資新技術和新科技,因為這樣做會使他們在競爭中獲勝。他們也試圖不斷從鄰國掠奪黃金、土地和女人,但他們發現這樣做的成本越來越高,因為鄰近活下來的人也是聰明和兇狠的人。這造成了在1492年當哥倫布向西班牙國王費立南爾請求其資助他的航海計劃時,獲得批準幾乎是個毫無懸念的事兒,因為一個理性且有強烈危機感的君王知道為了獲得更多的收益是需要適度冒險的,他有強烈的擴大收益以保證自己安全的動機。
但在幾千公里之外的中國,明朝人剛剛焚燒100年前鄭和下西洋的航海資料,并確定了海禁政策。他們這樣做也有充分理由,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缺少一個強敵環視的環境已經太久了。
當西班牙人叩開南美洲的大門,帶著他們經過千年殘酷競爭之后的野心和力量微笑面對渾渾噩噩、自以為是“太陽王”和“全宇宙中心”的印加人時,這一切都已經注定了。競爭帶來的不安全感和強烈的進取心,宿命般地決定了這一切。競爭也勢必帶來混亂和廝殺,這一點通過歐洲的中世紀史就可以一覽無遺。但混亂和廝殺的成本遠遠小于自以為是“中心之國”和在和平的幻覺下停止升級的成本。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前者失去的是安全感,后者失去的是進取心。再后來,歐洲人信奉了資本主義和市場經濟,他們不是用槍炮而是用交易延續了對這個世界的統治,長達近500年。
市場經濟從來到人世間的第一天起,就帶著對競爭的信仰,帶著對適度失去秩序的寬容,帶著因勝利而生、因失敗而死,且要淡定從容的強烈自信。它既是競爭的兒子,亦是秩序狂的冷酷掘墓人。以信仰競爭抑或信仰秩序為標準,我們其實已經能夠定義不同生物體、不同經濟體的基因差異。
當有人引進了所謂的市場經濟制度,但出于對競爭的恐懼和對秩序的無理由狂熱而抑制競爭時;當他們大量提高入行門檻,各行各業都設置批文時;當他們限制資本和實業的結合使市場勝者不能成為真正勝者時;當他們蓄意讓國企把握關鍵行業而刻意清除民企時;當他們用執政權決定資源分配而使僵尸不死,使適者消失時……你其實很容易區分誰是真的市場經濟,誰是假的市場經濟;你也很容易區分誰將贏,誰將輸。
因為他們娶回的是一個充氣娃娃,雖然當下使用功能齊全,但不能生育,不能用來繁衍驕傲、光榮和永不破滅的勝利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