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斯

丫丫

英式民謠女王Laura Marling將她在倫敦的生活和財產拋諸身后，前往加利福尼亞探尋真我。她邀請了Laura Barton一起上路，分享了她的內心世界，那些關于愛情、孤獨以及“想得明白”是多么重要。

穿過菜市場，走到道路盡頭，傾灑著陽光的樓梯會將你領向Laura Marling位于洛杉磯的新公寓。置身于hipster文化中心區的Sliverlake。溫暖的街道上遍布咖啡館、小酒吧、古董店和冰淇淋鋪子，當然還有看不完的漂亮狗和時髦自行車。進屋后，只見Marling站在廚房里，揮著刀，翻著正煎著東西的平底鍋。“我更擔心這些東西可能會煎過頭。”她說話的聲音幾近半透明。窗戶敞著，晨光和鳥鳴一起跑進屋，朝陽下的她略顯蒼白，加上奶油色的上衣和黑色褲子，金發搭在肩頭，她精巧的面龐既嚴肅又利落。

去年圣誕節之前，Marling就已搬到加州，也因此幸運地躲過了倫敦的冬天。她的行李很少，吉他、電腦，衣柜里那些她覺得“適合加州”的衣服。“還有塊地毯，就那個。”她指向客廳地板上那塊栗色動物皮毛，“我就是沒辦法離開它啊。”此外她扔下了自己的家當，享受拋空身外之物的感覺。也因此，她對購物就比較謹慎，只從跳蚤市場買些家具、數量不多的畫作，還有一臺漂亮的古董打字機。盡管如此，任何邁入她公寓的人都能輕易嗅出彌漫在空氣中的愉悅氣息。

雖然她依舊是非常明顯的英腔，但不難看出她身上逐漸出現的美國痕跡：笑著蹦臟話，用戲謔口氣討論“正經事”還能臉不紅心不跳，以及發現了素食烹飪的美妙。早上，我們坐在她的廚房里，享受用了可口的午餐：用鷹嘴豆面和著甜菜做的油炸餡餅，以加了葡萄柚及蒔蘿草的色拉輔之，蒔蘿草是她剛從小菜園里摘回來的。

“我花了一段時間才喜歡上洛杉磯，”她坦白，“那段時間經常來這兒，到最后都變成留在這里住上幾天。我沒車，而洛杉磯又幾乎跟倫敦的皮卡迪廣場一個屎樣兒，我快恨死了。某次旅行中，一個朋友帶我夜游穆赫蘭道。那真是最難忘的，我一生也沒有過類似的經歷。于是整個晚上我都開著車在洛杉磯轉。后來又一次來到這里，我開車去了Joshua Tree，也特別喜歡。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城市，是一個很適合孤單都市人的好地方。”老家的朋友似乎并不太理解她這樣的行為，當他們聽說她定居到了新城市總要忍不住皺下眉頭。“現在，這有點兒讓我生氣了。大家都覺得這里是那種，你來了就會變得無視整個宇宙、為了逃離現實的地方。雖然某種程度上說也沒錯，但我更覺得我來這里是為了體驗現實。”她停頓了一下，“盡管，我不喜歡現實社會。”她補充，“不是說因為我是個藝術家或者我在某種程度上取得了些成績，是因為我覺得現實社會的發展方向有些偏離。我猜，潛意識里把我留在這里的原因，多多少少還是‘眼不見心不煩吧。”

在過去的5年里，Marling一直是大家眼中新英式民謠的寵兒。這個在漢普頓郡長大的小姑娘，是家中三姐妹的老大。父親雖是一名音樂老師，卻擁有男爵頭銜，并打理著一家錄音棚。也正因此，在她16歲決定為了自己的音樂夢想搬去倫敦時，家里人并沒有阻攔。

在結束了與Mumford & Sons及Noah And The Whale兩個樂隊不同形式的合作后，二九年華的她發行了自己的處女作《Alas I Cannot Swim》。專輯充分展示出她的創作才華和精湛的聲線條件。此后，她又發行過兩張錄音室專輯，分別為《 I Speak Because I Can》和《A Creature I Dont Know》，并憑借這些作品拿下水星獎提名，甚至捧回“全英音樂獎”獎杯。此外，她還與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合作過，從內向少女到能震撼全場的表演藝術家，她穩健地完成了身份的轉換。

今春，依然敏感的Marling在滿23歲時發布了她個人第4張專輯《Once I Was An Eagle》。這張作品鞏固了她當今的樂壇地位。她依舊是現在英國最頂尖的創作歌手之一。唱片制作人依舊是老搭檔Ethan Johns。整張唱片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其中又分為3個篇章，包括飛禽走獸的婚禮，天真的愛情及欲望，還有惡魔、獵人及德國傳說中的水精靈溫蒂妮。專輯并沒有與樂隊合作，鮮有地回歸到音樂的最本質，加上她那標志性的音色，純粹到不帶任何瑕疵。而同時也能做到在需要時糙起來，將這份作品推向新的深度。

無論在生活中還是歌曲里， Marling都很重視自己的獨立性和獨處的快樂。雖然她說歌曲并非自傳，但不難發現，作為敘事作品集，她還是在其中整理了自己的情感，對浪漫的困惑，直至最后獨處的快樂。但這種獨立感其實并不真實，在決定不借助外力幫助完成這張專輯后，她依然邀請Johns擔綱鼓的部分。與她私交甚密的Ruth de Turberville也幫忙錄制了大提琴部分。因此她解釋，這只是廣義上的獨立完成，主要是指不再從那些昔日合作過的樂手處汲取靈感，以便探索到真我。

就這樣，去年她獨立完成了一個為期6周的美國巡演，沒帶經紀人，沒有技師幫忙，就挑那些很小的場地演了自己的新歌。每場表演她都自己開車去，從貝靈漢、華盛頓出發，蜿蜒而上來到劍橋，而后還跑過了德克薩斯、路易斯安那、佛羅里達和喬治亞，有時會帶上個把古怪的朋友上路，但大部分時間她都一個人旅行。“那太美妙了，”她滿是喜悅，“我不太確定，但這說不定讓我重新感覺到這些事有多重要。我學到了太多，也見到了太多有意思的人。曾經坐在巡演大巴上的時候我有點兒靈感枯竭，那種因為下雨而一直滯留法國某個停車場里的感覺。當時我想‘我不能繼續這樣了！”她把自己逗笑了。

她已經到了極限，至少她自己這么覺著，她甚至無法喊出大巴上每個人的名字，那些她的技師、燈光師，等待她的是無休止地盤旋于看不出差別的場館間。為了擺脫繼續走“學院派或者啥都不是”的路，她選擇了去各種教堂演出，滿得讓人麻木的日程安排和巡演大巴。用她的話形容“那真是一團屎！”甚至每日津貼都得跟巡演經紀人要，“就像我12歲時一樣！”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成那樣的。我想，當到達某個級別，怎么說呢，像Coldplay那樣，就可以說‘好吧，我們得保持住這種屎狀態。但目前，實在太勉強太傻了。對我來說，這不是巡演和音樂該有的樣子。如果還想繼續的話，我就有義務來保護好本來的狀態。”

看起來近些日子的Marling還是比較容易滿足。她把時間都花在“喝咖啡、品好酒、會基友”上。她聳聳肩說著：“倒也沒什么特別的興奮點。”有時候，她會和周圍街區里的新朋友們一起駕車去Joshua Tree。另一些時間，她則專注于基本上不太說吃的“美食頻道”，或是讀讀書。這些日子她開始翻閱Rilke的名作《Letters To A Young Poet》。她認真地說：“我特別肯定，這書能改變人生。”

不過絕大多數情況下，她還是把時間花在了“搞清楚狀況”上。她號稱，這是自己的新口頭禪。“我對搞清楚生命中的狀況感到特別興奮。”她笑著說，“關于整個創作專輯的過程，甚至當我寫下第1首曲子的時候，它有足足20分鐘長，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問題，我只好想‘你一定能搞清楚這是什么狀況的。”

通向Ojai的街景也是條不錯的海岸線，途徑Santa Monica和Malibu往右拐，就在距離Ventura不遠的地方。而不巧那天遇上洛杉磯標志性大塞車，又讓這段旅程變得更長更難以解釋。我們在Marling租來的車里，關了空調，開著窗。音響里放著Captain Beefheart的《Safe As Milk》，手里抓著咖啡。“我喜歡這邊的電臺，”Marling企圖解釋為什么她車里只有兩張CD，除了此前所提，另一張是來自Loretta Lynn的《Van Lear Rose》，“車載音樂和Fleetwood Mac，我從廣播里聽了好多Fleetwood的歌。”

她經常出門旅行，有時會從城市逃出去，跑到Ojai這個嬉皮聚集區，只為了多看點兒書。“當你開始看到馬的時候，你就離Ojai不遠了。”我們擠在水泄不通的路上，她卻跟我保證不遠了，“在洛杉磯附近旅行，會覺得洛杉磯微不足道，但其實只是一種延續，一種平衡。”

我們左邊就是太平洋，廣袤的海洋彌漫著淡藍色。“我曾經很癡迷于這種無窮盡。”Marling告訴我，“我以前非常害怕海，因為無法預計在深海之下都有什么。但我超級喜歡平靜的水域，我很喜歡在湖里游泳，因為我知道那里的極限。可海洋是如此兇悍，有著自己的脾性。”

也許是我們的對話中有什么點戳中她心，她的思維變得非常銳利，企圖解決某個疑惑，于是開始討論“認知的正確性”或者為什么“生活就是日出日落往復不休”，這樣的她讓人懷疑是不是正把世界攥在手里準備仔細檢查修繕一番。慢慢地，她會自己從那些嚴肅的思想里走出來，回歸青春的笑容，只是還會帶著飽滿的自信及細致的觀察力。“這又熱又悶的空氣里，有花開的味道。”這就是她喜歡回洛杉磯的理由，或者回去繼續做那個經常出現的夢：一只青鳥停在她的床柱上。這樣的她，讓人沒有距離感。

終于到了Ojai。她把車停下，告訴我：“如果你在這里停得夠久，你就會聽到驚為天人的辯論，那些圍繞這個國家在新科技時代道德規范的話題充滿了智慧，討論經常來自3個留著長發的中年男子，還系著扎染領帶，腳踩涼鞋。”

自從搬過來之后，她很善于做一個聽眾。“我剛剛讀了伊芙琳·沃在1948年完成的小說《The Loved One》。那故事恰巧是描述一個古怪的英國人到洛杉磯來工作。他們在書里這樣議論著好萊塢，說‘關于加州最美妙的事莫過于雖然對方喋喋不休，但你卻沒有必要真的去聽。”她說完樂得情難自禁，“他們美國人，經常這樣。（講到這里她突然開始模仿起了美音），他們說話就像騎車一樣忽高忽低。”她頓了頓，找回自己熟悉的口音，“有時真的很煩人，但正因如此，美國人才特別健談。他們聊天時的那種順暢節奏非常獨特。有時我會聽到出戲，挺尷尬的。但如果在英國就會變成不斷的‘嗯……唔……哼……”她邊說邊蹭蹭鼻子。

她透露，知道她搬到這里來的人“一只手就能數過來”。這很難讓人不去猜想其中某位是不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她一直是不缺男性朋友的，對她來說這一直不算問題。她輕描淡寫地帶過目前生活中的幸福，不愿再討論自己的情感生活，無論是現在的，還是早先與Noah And The Whale主唱Charlie Fink，以及和Mumford & Sons主唱Marcus Mumford的那幾段感情。

她對感情的態度是，“當我遇到某人，并墜入愛河，我往往愛上的是他們所擁有的知識。這是他們有但你沒有的神秘感，但如果你期待，相互為伴，”她說，“那種相互為伴會導致自滿。很多人只是需要個伴兒。但他們停止交流，那種混亂就消失了。無論是對話變空，還是性欲逐漸變淡，然后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激情或神秘感。”這種想法似乎讓她恐慌，她提到自己聽過的一期電臺節目，里面那對夫妻在婚后滿7年時離婚了。她忍不住思忖：“這太厲害了，如果你知道自己和某人只能在一起7年，你會改變自己嗎？”

“包括我自己，人還是很畏懼孤獨，”她說，“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恐懼。雖然我覺得有些恐懼也不無益處。”來洛杉磯以后她對愛情的看法都不同了，“你知道這是個特別有愛的地方，”她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公寓，“你能體會到外面無處不在的嬉皮士們。這些都讓你更容易接受一個人。我只需要找一條更輕松的路活下去。” 看著如此年輕的她卻歷經心碎，著實讓人不忍。但每段感情都有逐漸走向厭倦或太多安逸的階段。“我不介意自己生活得簡明扼要，這樣才能隨時往里加東西，”她小心翼翼地解釋著，“這也同樣適用于感情問題。我企圖還原本該有的樣子，盡量不強加東西給任何人。”她帶著一抹懊喪的笑，“每個人走進每場派對都應該是自愿的，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吧？但因為我一定程度上一廂情愿地規劃我們應該怎么生活、怎么發展關系，以及對他們的期待是什么。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我目睹了很多人被困在一段停滯不前的關系里許久，直到他們幡然醒悟，盡管說不上傷感，可時間真的很寶貴。”

她對自己的期待是到了45歲左右能過得更釋然，能感受到自己成熟了，能終于在回望過去時用成年人的口氣感慨“現在生活里的每件事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我現在開始懂得欣賞那些兒時不懂其美妙的東西了。比如我現在真的特別喜歡美食，我愛烹調當季的食材，我愛為別人做飯，我喜歡字謎游戲和我的打字機，喜歡在禮拜天出去買花。但這些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我期望的是，自己不再這么天真地去討論這些瑣事。”她表示，在下張專輯動手前，可能會給自己放一年的假。“我得去做些更有意義的事兒，”她說話的語氣仿佛以音樂為職業是件荒謬的事，“我希望做些更要緊的事，一些有立竿見影效果的事。我覺得這個目標得細細想一下。”

她的夢想其實是留出時間來更好地研究這個世界，讓自己變成一個有思想有學識的人。“我才剛剛注意到，歷史中有一段時期挺有趣的，大約在11到13世紀間，那時充斥著大量宗教、哲學并與生活息息相關。我很想了解更多。而且那也能回答許多困擾著我的問題。”

說到這里她突然臉紅了，坐在無垠的加州陽光下，她笑著說：“那其實是個很夸張的方式來表達‘我希望自己變得更聰明點兒。你知道，我就是想搞清楚狀況。”

■《Once I Was An Eagle》已經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