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路
樸贊郁2013年新片《斯托克》,陰郁,跳脫、詭譎,風格一如既往。本片雖是他進軍好萊塢的一篇小品式習作,其能量不及曾蜚聲國際的“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老男孩》、《親切的金子》)”,但卻讓我們看到了50歲的他純熟的技藝。影片的氣質,透露出了導演創作空間中的巨大余地和無限可能?!端雇锌恕氛故镜模粌H是一個50歲的人該有的深沉和豐厚,更多的是像20歲人一樣澎湃洶涌的激情。
1963年,樸贊郁跟鬼才昆汀同年出生。昆汀自成一派的風格獲得了世界性的認可和瘋狂崇拜,樸贊郁也和小自己六歲的、拍出了《殺人回憶》的奉俊昊,成為了韓國電影在世界影壇占有一席之地的充足理由。比起70后甚至80后的年輕一代導演,60后的他們享譽世界,憑借的不僅是對生活和人性敏銳的洞察力、四溢的才華和持久的熱情,更多的是爐火純青的基本功。
細看《斯托克》不難發現,導演在劇本上下的功夫一點不少于視聽。女主角茵蒂亞的性格,復雜隱晦但卻清晰有序,每一個性格層面都找到了合理的情節突破口。一個發生在大房子里三個人的故事,被他由緩至急,抽絲撥繭般的推延開來,借助視聽的裝飾點綴,人物間那種試探、猜測和懷疑被描繪得動人心魄。
當有了厚實的情節和人物基礎,視聽方面,就剩下怎么高興怎么玩了。導演多年的拍攝經驗和海量的觀影積累此刻只需進行一定的排列組合,再根據整體氣氛做些調整,呈獻給觀眾的,就是仍舊新鮮并且熾烈的思維火花。
同樣的駕輕就熟,我們也可以在昆汀的身上看到。除去暴力和怪誕趣味,2012年的《被解放的姜戈》,首先是一部足夠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情節劇。行話講的情節出彩需要“扣得緊,頂的實,翻得好”,在他的作品中,幾乎是最基本的要求。
樸贊郁和昆汀代表的是當代多元化電影理念中的一極,即由B級片發展而來的某種黑色風格,我們可以試著回望9年前B級片的大勝時刻。
1994年的戛納電影節,兩位電影屆的重量級大師——俄國的尼基塔·米哈爾科夫和波蘭的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被昆汀這樣一個幫人出租錄像帶出身、奇丑無比的美國小混混擊敗了。
米哈爾科夫帶著失意的《毒太陽》來年轉戰奧斯卡獲得了最佳外語片大獎,而在《藍白紅》三部曲的終曲《紅》戛納敗北的兩年后,基耶斯洛夫斯基卻死在了手術臺上。
“電影失去了它的重要性?!被孤宸蛩够绱诵Q:“在1960年代、1970年代以及1980年代初期,電影是有價值的。而現在,觀眾們已經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了,我們(電影人)也不知道想要說什么了。”
當年,充斥著血腥暴力和低級趣味的《低俗小說》幾乎打亂了以往所有電影的套路,昆汀·塔倫蒂諾抱起金棕櫚的那一刻,標志著電影審美新時代的到來。長久遭人唾棄的B級片,從此成為全世界電影熱血青年們爭相追逐與模仿的對象。人們開始慢慢發現,電影文化內涵中的邊緣性和多元性在逐漸博得更多的關注和推崇,并強烈地沖擊著主流的價值體系。出乎意料的情節設置,非線性的敘事手段,曲折慘烈的人物命運,扭曲并歇斯底里的人格,突然迸發的暴力和血腥……這些都成了新式觀影快感的重要組成。
這種屬于年輕一代的電影觀念,逼迫人們在享受倫理道德底線被不斷挑戰帶來的快感的同時,也更深入地了解自身。重新審視人類社會千百年來所形成的倫理道德觀念體系。不斷重構與自我顛覆,其實是文化本身向前發展、向更高級進化的源動力。因此,雖然B級片一定程度上拋棄了電影高層次的人文精神品質,但它卻直指未來。
話說回來,很難想象,當體制給文化戴上了鎖銬、當商業行為與功利主義遏制了探索、思考以及必要的基本功訓練、當整個行業都變得鬼迷心竅之時,這樣的作品,還停留在什么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