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巧將：再生棉環污調查

邢江 溫馨

蒼南縣隸屬浙江省溫州市，臨海，卻不以海產出名，而是聞名全國的再生棉回收和加工基地。再生棉回收和加工產業，也為當地經濟發展提供了強大的動力和保障。但是，伴隨經濟發展的同時，再生棉加工業造成的污染也給當地環境和人民生活帶來很強的負面影響。

2012年初，30歲的《溫州日報》攝影記者蘇巧將，拍攝再生棉污染問題的紀實攝影作品《沉重的代價—蒼南再生棉加工業之痛》獲第8屆國際新聞攝影比賽（華賽）自然及環保類新聞組照優秀獎。蘇巧將的這組獲獎作品，再次引人深思工業污染和經濟發展之間的關系。

被寄予厚望的再生棉

所謂再生棉，是指由廢舊衣服、布頭、制衣邊角料、紗線等原材料回收后經退漿、褪色、漂白、分解、脫水烘干等工序處理，制成的可以滿足紡紗要求的再生纖維的簡稱。國家明令禁止將再生棉用于生產衣服和醫療用品等與人體健康密切相關的領域，但是，再生棉的使用領域還是非常廣泛，如織造工業用布、制鞋用布、寵物玩具、紗繩、潔具、家具用海綿、包裝用海綿，等等。

中國加工再生棉的歷史很長。僅在蒼南縣，從1960年代末、1970年代初開始，再生棉加工就成為當地發展經濟的新途徑。伴隨時代發展，再生棉生產被認為是一種有效進行資源再利用的行業，不僅減少了廢舊棉制片銷毀帶來的污染，降低紡織工業生產成本，還能有效帶動就業、稅收并出口創匯，成為當地經濟增長的支柱產業之一。可以說，再生棉加工業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前景都不錯，被相關部門和地方政府寄予厚望。

蒼南再生棉加工業一直是當地經濟支柱產業，年總產值近90億元，也是國內最具競爭力的再生棉“產購銷”基地。據媒體報道，早在2009年，僅蒼南縣宜山鎮一地，年產再生棉75萬噸，按每畝棉花產量200公斤計算，約合375萬畝棉田的產量，相當于我國著名產棉區新疆阿克蘇地區一年的產棉量。由再生棉加工帶來的利潤，更是不可小覷。

但是，生產再生棉的過程本身會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這就要求生產企業具備良好的治污能力，要求各環境監管和治理部門加強監督并采取相應措施降低再生棉加工業對環境的危害。而在蒼南，部分生產企業治污能力不足，缺乏有效的監督治理辦法，是困擾再生棉加工業發展和影響當地居民生活環境的突出難題。

蘇巧將的攝影調查

攝影師蘇巧將，是土生土長的蒼南縣人。蘇巧將對于再生棉的初步認識，來自他的兒時記憶。

他回憶說：“當時還小，只見凌亂的布條經婦人分揀、歸類、整理，再放入腳踏的‘棉花機，一人踩機一人在上面撒布條，棉絮竟神奇地從機器‘嘴里吐出。1987年，我外婆家也開始干起這樁生意，外婆和兩個沒出嫁的阿姨每天都干到很晚，但沒有太多收入，基本只夠糊口。”

在蘇巧將的記憶里，再生棉加工給他的印象并沒那么壞：“倒有點兒像古時‘男耕女織的生活情景。”

如今，當年的“男耕女織”景象已不再，再生棉加工業規模不斷擴大，從業人口越來越多，產品種類不斷翻新，收入水平也逐年增長。但粗放式的加工流程，卻沒有根本的改善。

事實上，因為該產業投入少、技術門檻低、市場需求廣泛，加上缺乏監管和必要的審批，蒼南的各再生棉加工點多為“三無”企業和小作坊，生產設施簡陋，毫無防塵集塵環保措施。大部分業主僅用編織袋或布袋子做簡單收塵處理，有些則直接利用排風扇將棉塵粉末排出廠外，致使鄰近的山坡、田野、河流、道路鋪滿了棉絮。而在加工車間里，飛舞的棉塵則鉆入工人的口、鼻、眼、耳，附著在肌膚上，損害著他們的身體健康。

從業工人大多來自湖南、貴州、安徽等地，除戴一次性口罩外，基本沒有更好的防護措施。但由于工資相對較高，再生棉產業還是吸引不少外來務工者在污染中“淘金”。不過，由于呼吸道疾病和肺病等職業病風險，一般工人3～5年就會辭工離開。他們的住宿大多是由老板提供，生活區與加工點挨得很近，常年與棉塵為伴。

小業主和工人大多環保意識淡漠，自從再生棉加工廠開始遍地開花，環境污染就越來越嚴重，當地癌癥發病率不斷飆升，機器轟鳴聲也讓住在工廠附近的居民睡不好覺。由于空氣中到處飄浮著肉眼可見的棉塵，不少當地居民出門時不得不戴上口罩。

拍攝再生棉污染故鄉的念頭，源于蘇巧將一次郊游踏青的偶遇。蘇巧將說：“當我穿過青蔥山林親眼目睹棉絮從一個個再生棉加工棚屋中接連不斷飄出，把周圍的一切都‘染上各種顏色時，‘深入探訪再生棉加工廠的想法涌上心頭。”據蘇巧將介紹，以前蒼南山美、水美、空氣清新，而如今，再生棉加工業毀掉了故鄉原本的美麗。

2011年8月19日，蘇巧將開始拍攝。2011年下半年的所有周末，他基本都“泡”在各個再生棉加工點周邊。由于之前他已經借走親訪友的機會對各加工點周圍地形進行了摸點，加上可以用方言與老板聊天、攀關系，消除戒心—蘇巧將開始的進展還算順利。

在拍攝過程中，蘇巧將聽到另一個消息：再生棉加工過程中布料褪色環節污染水源，給居民生活造成嚴重影響—相對再生棉加工廠的噪音和粉塵污染，褪色工序使用的化學藥品對生活環境的危害更大。政府部門也三令五申，禁止擅自褪色。但白棉花價格更高，許多不法商人為追求高利潤，不惜鋌而走險，秘密進行褪色。為了揭秘褪色加工點的所在，蘇巧將開始“走鎮掃村”。

半個月后，蘇巧將終于從知情居民口中得知褪色加工點的具體位置。可是，加工點戒備森嚴，很難接近。探訪3天，他終于摸清地形，背著相機走進蒼南縣宜山鎮水門村人煙稀少的山邊，以“游客”身份進入“褪色”地帶。一名褪色工在池內搬弄布料，見有來客靠近，馬上停住手中的活兒，避而遠之。第一次拍攝計劃失敗。

第二天，蘇巧將登上山頂，在山上守候了5個多小時，用長焦以俯拍的角度成功捕捉到工人進池褪色的工作場景以及褪色化學藥水對周邊農田的污染情況。

類似的困難，在蘇巧將的拍攝過程中還有很多。經過半年多的努力，蘇巧將的攝影調查最終以圖片故事《沉重的代價—蒼南再生棉加工業之痛》面世。獲獎后，照片被競相轉載，蒼南縣再生棉加工業也得到媒體和社會各界更多關注。

讓攝影成為推動變革的力量

隨著公共輿論的“討伐”，特別是國家相關環保政策不斷出臺，再生棉加工業的“門檻”日益抬高。蒼南縣政府加大了關停小企業、扶持優勢企業的力度，并于2011年出臺《蒼南縣再生纖維產業整治與提升方案》，以多種方式開展行業整治和提升。2012年3月，蒼南縣成為全國廢舊紡織品綜合利用試點基地，擬從企業整合兼并、技術提升、環境治理等方面著手，加快再生纖維產業轉型升級。截至2013年6月，蒼南縣已成功推動棉紡個體戶升級為企業157家。

如今，蘇巧將仍在繼續他的蒼南縣再生棉工業攝影調查。在他看來，2011年的工作還存在不少遺憾。他表示：“我感覺這組照片還可以拍得更深入些，比如生活在加工點的孩子，從事加工生產工人的身體狀況，加工老板的生活狀態。”

蘇巧將希望照片可以反映更深的主題，因為再生棉工業污染從表層看是環保領域的民生新聞，但其背后蘊含深意—蒼南所面臨的困境不止屬于蒼南—攝影調查報道反映了新時期我國如何推進經濟轉型發展，如何更合理地優化產業結構布局，如何更有效地處理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之間的矛盾等重大主題。

毋庸置疑，蘇巧將的努力對解決蒼南再生棉工業污染問題帶來了積極的影響，攝影成為了推動變革的力量。“攝影是我的武器。”蘇巧將說，“雖然我只是一個地市級媒體記者，但是我還是會盡微薄之力，希望能用照片打動讀者，影響更多的人參與環保，進而讓民間的小項目變成國家的大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