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觀察：埃及人為什么不滿意

張欣 田棟棟

1月26日，埃及塞得港刑事法庭在開羅警察學院開庭，判處21名去年塞得港足球騷亂事件中的被告死刑。那場悲劇的死難者之一、24歲的艾哈邁德的母親眼噙熱淚，發出高亢、顫動的舌音。

“事實證明埃及司法制度是公平和值得尊重的，”另一名受害者哈馬達的父親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感謝法官平息眾怒，感謝真主賜予我們公正的司法！”

激動的受害者家屬們隨即加入頭戴黑色頭套、只露兩眼，誓言要“血債血償”的開羅阿赫利隊死忠球迷，涌入位于開羅市中心的解放廣場舉行慶祝活動。

開羅大學政治學教授穆斯塔法·賽義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對去年足球騷亂肇事者處以重刑可暫時緩解埃及緊張的政治局勢，避免反對派借足球騷亂事件和死忠球迷大做文章。”

自24日晚開始，數十萬名埃及民眾在開羅、亞歷山大、蘇伊士等省聚集，紀念“一.二五革命”兩周年。示威者高喊“解散甘迪勒政府”、“穆爾西下臺”等口號，表達對現政府的不滿。

埃及衛生部門發布的數據顯示，全國各地沖突目前已導致人數十人死亡，逾千人受傷。

26日的法庭判決平復了開羅球迷和受害人家屬的怨懟，轉移了反政府示威群眾的注意力，卻點燃了塞得港人心頭的怒火。連日來21名被告家屬和支持者們走上街頭、阻斷交通、搗毀警察局，還試圖沖破塞得港監獄營救被囚的家人。激怒的人群和警察發生沖突，造成40人死亡，1000多人受傷。

分析人士認為，暴力無助于解決任何問題。埃及政府應盡快控制塞得港局勢，各黨派力量應盡最大努力達成政治諒解，推動經濟復蘇，消解社會不滿情緒，順利實現政治轉型。

塞得港案的司法程序一直走走停停

去年2月1日，塞得港埃及人主場迎戰埃及阿赫利隊，并以3：1獲勝。賽后兩隊球迷持棍棒等器械在體育場內外混戰，造成至少74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的慘案，震驚世界。埃及足協主席查希爾帶領其領導的執行理事會成員于2月4日宣布集體辭職。

過去一年里，塞得港案的司法程序一直走走停停。為安全起見，負責審理此案的塞得港刑事法庭不得不把宣判地點選在開羅警察學院， 希望這個曾經審判過前總統穆巴拉克的地方能給誓言要“血債血償”的原告家屬和球迷以及一直抵制審判的被告家屬一些震懾。

但當主審法官蘇巴希·阿卜杜勒—馬吉德宣布21名被告死刑的時候，法庭上還是炸開了鍋：被告人家屬有的捶胸頓足、嚎啕大哭，還有的沖出去毆打法官，吼叫聲、哀嚎聲、廝打聲把法庭攪得一團糟，阿卜杜勒—馬吉德不得不在法警護衛下撤出庭外。

憤怒的情緒如電波一樣瞬間傳至塞得港。還沒等主審法官念完21人名單，失去理智的被告家屬就開始沖擊塞得港監獄，他們中還有些人從家里拿出槍支，朝阻攔他們的守衛開槍，場面一片混亂。

“一些反對勢力想借足球騷亂事件攪動政壇，抗擊穆爾西及其背后的穆兄會”，埃及政治分析人士阿卜杜勒·賽義德告訴記者。他認為“審判結果切斷了反對派想借機挑動更大規模反政府抗議活動的可能性，顯示了埃及司法體系的公正和勇氣”。

賽義德認為，如果塞得港的亂局得以控制，緊張的政治局勢將得以緩解。

總統穆爾西的動作同賽義德的想法如出一轍，他先是嚴厲譴責了針對政府機關和公共設施的暴力行為，稱前一天有關塞得港球迷騷亂案件的判決是公正的，并不針對任何一方，并呼吁所有埃及民眾尊重司法機關權威。

隨后他宣布塞得港等地將從當地時間27日午夜起進入緊急狀態，持續30天，期間宵禁將從每天晚上9點持續至第二天上午6點。

在舉起“大棒”的同時，穆爾西還不忘給反對派“臺階”下。他邀請國內各政治派別于28日在開羅舉行對話，就當前形勢開展討論。他同時警告說，將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維護國家安全與穩定。

十幾個小時后，埃及協商會議（議會上院）便賦予軍隊警察權，同意穆爾西調動軍隊上街協助警察維持治安，嚴懲破壞者。

民生問題尖銳、國家行政權和司法權矛盾激化致暴力升級

分析人士認為，此次大規模示威及暴力活動升級是一些埃及民眾和反對派對穆爾西政府不滿的總爆發。穆爾西上臺后未能成功兌現競選時的諾言，他和背后的穆兄會在制定憲法、司法獨立等議題上的表現太過強勢，是此次風波背后深層次的原因。

埃及中東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胡塞姆認為，穆爾西在競選時通過公布“百日計劃”，許諾選民在100天內解決交通擁堵、社會治安、能源補貼、環境惡化等問題。但在他上臺半年后，埃及的民生問題依然尖銳，國民經濟依然處于低谷，人民生活水平沒有明顯提高。

“為防止外匯儲備進一步縮水，埃及政府近期拍賣美元迫使本國貨幣貶值，導致埃鎊在短時間內急劇貶值7%；同時受制于動蕩的政治局勢，國民經濟支柱之一的旅游業依然萎靡不振，民眾收入沒有明顯提高，這使得一些普通民眾對穆爾西政府漸生不滿。在‘一·二五革命兩年后，他們依然沒有得到足夠的面包、自由和社會公正，于是他們再次走上街頭，加入游行的隊伍。”胡塞姆說。

在他看來，游行示威和暴力沖突的另外一個原因是穆爾西陣營在制定憲法問題上過于激進，傷害了自由派和科普特人的權益，而這些所謂的“反對派別”正是此次示威活動的主力。

胡塞姆說，埃及新憲法是由穆斯林勢力主導的制憲委員會起草的，一些自由派成員因意見得不到表達退出了該委員會。雖然新憲法已經獲得通過，但它并沒有反映出自由派和科普特等少數群體的聲音，投票率僅有32. 9%。為了防止被徹底邊緣化，這些黨派結成聯盟，在此次示威中打出“修改憲法”旗號，對抗穆爾西和穆兄會。

此外，穆爾西與司法機關間的紛爭也是大規模示威的誘因之一。自上臺以來，穆爾西一直尋求撤換掉前總統穆巴拉克任命的總檢察長馬哈茂德，雖然最終通過發布憲法聲明的方式任命了新總檢察長，但國家行政權和司法權間的矛盾徹底激化。

胡塞姆說，去年底舉行的憲法公投一度因為法官的抵制險些流產，雖然新憲法最終獲得通過，但雙方關系并未因此緩和，而反對派也在此次示威中適時地喊出“司法獨立”的口號，撈取政治資本。

“埃及的過渡進程遠遠沒有結束”

分析人士認為，此次大規模示威和沖突進一步降低了穆爾西和穆兄會的支持率，而反對派則水漲船高，支持率進一步提升，這或將導致埃及各派的實力對比出現新的平衡。

埃及“東方”地區和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穆斯塔法.拉巴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此次大規模示威向外界傳遞出一個信號，即埃及可能發生有利于反對派的權力變化。

“穆爾西應該重新考慮他的政治和經濟政策，不能再繼續偏袒伊斯蘭勢力，應對自由派和科普特等少數群體有所傾斜，瓦解反對派陣營，否則穆斯林勢力很有可能在即將到來的議會選舉中遭受重創。”拉巴德說。

金字塔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阿卜杜勒.法塔赫認為，埃及民眾試圖通過此次示威向穆爾西發出警告，要求他盡快采取措施大力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雖然成功制定了新憲法，但埃及的過渡進程遠遠沒有結束。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穆爾西和穆兄會的支持者正在流失，他們必須立即采取措施，否則很難在新議會選舉中繼續贏得優勢地位。”法塔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