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傳說中“日月食”考趣

鐘海柱

[摘 要]太陽和月亮產生明暗變化的有趣現象自古就有，但在古代，生產力低下的人們不可能對這些現象作出合理的解釋，于是便有了種種傳奇的描述，其中以“天狗食月”和“蟾蜍食月”的傳說最為盛行。這種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對自然認識逐步深化的過程，其中的文化信息是極富價值的。

[關鍵詞]民間傳說 蟾蜍 天狗 食月

[中圖分類號] I276.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3）07-0143-02

神話傳說是人類對超出自己理解范圍的自然現象所作的具有空想性的說明，具有一定的文學、美學意義。神話傳說是先民大眾的口頭創作，是不斷發展和變化的，是先民對世界、自然最樸素的解釋，反映了他們當時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水平。

由于生民之初生產力低下，生產范圍狹窄，人們無法認識許多自然現象，只能被動地去適應自然，且對自然產生了依附性。他們最初改造自然的手段極其簡單，只能以一種荒誕的幻想來解釋那些他們認為不可思議的事件。要達到《周髀算經》那種“故日照月，月光乃出，故成明月”的稍微科學一點的認識，還要經歷很長時間。東漢時的張衡第一次認識到了月食的真正原因是由于月亮被地體遮住了月光。但是這種科學的認識并未深入到一般人的認識之中，民眾還是沉溺在天狗、蟾蜍食月這種形象性的解釋之中。

遠古時代，先民無法了解日食、月食現象產生的根本原因，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可怕的力量使然，內心總感到不安，所以用敲打木盆、鐘鼓來驚嚇吃月亮的異獸，好保護月亮不受侵害。

無論是天狗食月傳說，還是蟾蜍食月傳說，推而廣之，包括其他的神話傳說，都不能簡單地認為其是一種迷信的看法。它為先民們解釋這個世界提供了一種頗具美感的途徑，并深刻地影響了先民的歷史、美學觀念，同時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一種素材，不能單以現在的認知水平來否定以前的種種構想。

由于月食和日食極度相似，月食傳說和日食傳說幾乎是同時產生的，月食傳說也經常與日食傳說聯系在一起。

一、天狗食月

《苗族史詩》“金銀歌”的其中一段講述了天狗食月的原因：英雄昌札射日月時，把最后一對日月也射傷了，人們叫天狗給它療傷，并答應給天狗稻谷。天狗治好了日月，人們卻食言了，所以天狗餓了就吃日月。

在白族傳說《天狗追仙草》中，天狗原生活在地上，由于太陽和月亮合謀把它主人的仙草偷去分吃了，天狗就跑到天上去咬太陽和月亮，便有了日食和月食。

在哈尼族的傳說里，他們認為月食也是月亮被天狗所吃，這種現象會給人間帶來災禍，特別是在葬禮之中出現月食更加不吉，這被認為是死者或村中其他人的屬相與月相沖，要殺牲獻祭，吟唱驅逐天狗食月的詞來擺脫這厄運。

《中國民俗大系·內蒙古民俗》中記載了達翰爾族的傳說：“因為相信萬物有靈和信仰多神，遇上日食和月食，人們就認為是天狗捕日頭、天狗吞月亮了，薩滿要各家敲打水桶、犁鏵、鐵盆等響器，好嚇走天狗以保護太陽神和月亮神。”

二、蟾蜍食月

太史公《史記·龜策列傳》中就出現了蟾蜍食月傳說：“日為德而君于天下，辱于三足之烏。月為刑而相佐，見食于蝦蟆。”又《淮南子·覽冥訓》：“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

《淮南子·精神訓》：“月中有蟾蜍。”王充的《論衡》一書中也提到了這個神話，不過多了一句“……其妻嫦娥竊之奔月，是為蟾蜍”。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兩個結論：第一，王充《論衡》的那種認識是結合了《淮南子》兩篇的內容，將其攢雜在一起的，并且那種“嫦娥變身為蟾蜍”的傳說也與大眾的情感評價一致，嫦娥竊藥，背叛了丈夫，這似乎是對她不端行為的一種懲罰；第二，這還說明了蟾蜍食月傳說在兩漢廣泛流傳。

天狗食月和蟾蜍食月的傳說構成了我國關于月食傳說的主體。那么，這兩種傳說誰先誰后，它們是怎樣形成并發展流傳下來的呢？

“天狗”一詞，《山海經》和《爾雅》都略微提及。《山海經·西山經》中說到：“又西三百里，曰陰山。……有獸焉，其狀如貍而白首，名曰天狗。”很顯然在這里，“天狗”是一種形貌怪異的獸，《山海經》里沒有提到它的其他特異之處。而郭璞在注中引《周書》云：“天狗所止地盡傾，余光燭天為流星，長數十丈，其疾如風，其聲如雷，其光如電。”此外，“天狗”是一種兇星的解釋頗引人注目，在中國古代，此星的出現預示著將有血光之災，漢司馬遷《史記·天官書》有記載：“天狗，狀如大奔星，有聲，其下止地，類狗。所墮及，望之如火光炎炎沖天。其下圜如數頃田處，上兌者則有黃色，千里破軍殺將。”這種認識和前面引用過的《周書》是一脈相承的。

清代編訂的《協紀辨方》一書引自《樞要歷》：“天狗者，月中兇神也。其日忌禱祀鬼神，祈求福愿。”這種解釋與傳說中的天狗比較接近，但是，由于此書編訂年代近，而且引文未知真偽，不能用來佐證。《中國文學大辭典》中記載：“古代人們因不理解日食、月食發生的原理，故傳為天上有天狗神者，常張口吞食日月，但它有口無喉，雖然口大能含日月，卻終于不能咽下，所以它銜而又吐，吐而又銜。日月神不堪其擾，便指示下界百姓遇日、月食時發出大聲以驚嚇天狗。”

食月的傳說最遲在周代已經形成。《周禮》：“救日月，則詔王鼓。注曰：救日月食，王必親擊鼓者，聲大異。”這與達翰爾族的傳說有異曲同工之處，很有可能達翰爾族的救月傳說的源頭就是周代的“王擊大鼓救日月”的儀禮的一種演化。周代的這種在日、月食現象發生時擊鼓的原始祭祀現象，并未說明是為逐天狗，也有可能是先民認為發生日、月食這種天象不詳，因此才用此種儀式來驅災祈福。假如在周代就有“天狗食月”的傳說，那么何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并未流傳開來，而是蟾蜍食月的傳說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在此，應該可以提出一種假設：周代“救日月”的禮儀與天狗食月無關，只是一種祈福儀式而已。隨著《淮南子》中關于“嫦娥奔月”的記載，蟾蜍食月的傳說在民間流傳不息，確立了主導性地位。唐宋就有很多關于“蟾蜍食月”的詩文，如盧仝《月食詩》：“傳聞古老說，食月蝦蟆精。徑圓千里入汝腹，汝此癡騃阿誰生？”李白《古朗月行》：“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這樣，就產生了另一個疑問：既然蟾蜍食月傳說這么盛行，那么，何以現在各民族的傳說里食月的大多都是“天狗”呢？

《百喻經·月蝕打狗喻》中提到：“無智常人，狗無罪咎，橫加于惡……如彼月蝕，枉橫打狗。”阿修羅王看到日月明凈，便用手將其遮住，將月食納入一種新的解釋之中，否定月亮是被“天狗”吃了，從而傳播教義。由此而知，天狗食月是一種大眾的認識，否則不可能為佛經所采納，予以另行構造，對習慣的認識進行一種顛覆性的轉變。這反映了在印度也有“天狗食月”的傳說，在月食的那天，狗要四處躲藏，避免主人的追打。《百喻經》是古代天竺高僧伽斯那所撰，這部經書采納流傳甚廣的故事，吸收民間傳說，并與佛教教義融合，由于通俗易懂得到了廣泛的傳播。此經書傳入我國后在永明年間被翻譯，聯想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一盛況，“天狗吃月”傳說的盛行便不難理解了。

如上所問，在相當長時間內盛行的蟾蜍食月傳說何以被“取代”？天狗食月在各部族的傳說中大量出現，是不是受《百喻經》的影響呢？抑或是人們對周代的“救日月”儀禮的一種重拾？這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們無法肯定《周禮》一書中所描繪的“救日月”是否與天狗有關，只能作這樣的分析：《周禮》的那種日月食來臨之時舉行的儀式，是一種消災祈福的活動，但由于是王室宗廟的祭祀，傳播不廣。“蟾蜍食月”傳說是與“嫦娥奔月”聯系起來的，知名度高，是人盡能詳的，所以影響很大。周禮中的祭祀儀式后來被加以附會，與《百喻經》里印度的“天狗食月”傳說結合起來，在佛教盛行的背景下被傳播而為人所熟知。

食月傳說與食日傳說幾乎是同時產生的，兩種傳說之間有個互參的過程，即一種傳說的改變也引起另一傳說的變化，兩者并不是獨立發展的。在食月、食日傳說中都有天狗的存在，蟾蜍只存在于食月的傳說之中，這是否意味著“天狗食月”傳說先于“蟾蜍食月”傳說而存在呢？因為日食與月食極為相似，先民們在解釋此類現象的時候不可能只對月食的產生提出構想而忽略日食，所以需要一個構架統一這兩種現象，“天狗食月”的民間傳說正好是這種思考的遺存，至于“蟾蜍食月”，作為后起的傳說，是由“嫦娥奔月”神話的推動而形成的，屬于后人的加工。當然，這不過是提出一種猜想，并不是一種帶有結論性的說明，神話傳說的意義也在于此，它為我們的先民認識自然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設想，反映了古代的民俗、歷史、自然觀等諸多信息。

[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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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