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昌成
我不知是否中了漢語里同義詞、近義詞的毒,比如“冥想”、“想象”、“臆想”等一類詞,意思的差別就讓人費神和糾結。這確實是吳小蟲詩歌的重要特色表現,但我還是隱隱地覺得很難滿足我想表達的。七天后的一個晚上,電腦上一個廣告的彈窗指導了我的思維,在我眼明手快地關閉它的同時,我也眼尖地看到了“神游者”三個字,瞬間我居然萌生了神造世界的感覺。我是說,神游應該能夠概括我表達的全部;或許也能更好地對應吳小蟲的這一組命名為“虛飾集”的大詩。這樣,我倒貌似有點以虛對虛了。
在吳小蟲的詩歌中,諸如魂、靈魂、內心等這類字詞,相對于其它而言,出現的頻率比較大,這造成了我上面會有“冥想”、“臆想”等出現的直接印象及原因,這類字詞確實與主觀想象、客體想象、被想象等因素有關,但它們無疑都脫離不了和神游的關系。例如:他先是把自己埋葬/然后他的魂跑出來又掘墳(《童話是陶瓷的,光潔的釉面》)。
據我以往的經驗和認識,與冥想、想象、神游有關一類的詩歌在風格上往往具有超現實主義的特征,操作上講究意象或就是意象、深度意象派類別的。這并不奇怪,因為冥想會讓人產生某些虛幻、變幻等的非常規影像,這類影像如果在詩歌表達上直接呈現有時不符合審美規律,因而意象便由此生成并成為理想的替代品。誠然,由于靈魂走動的靈活性,相應的所指的就變得虛空與含糊,而且這個走動范圍很大程度是詩人個人的小世界里面的事與物,所以這類型詩歌很有一點或至少表面上隱逸的意味。
吳小蟲的詩歌無疑也有著這方面的特點。所不同的是,吳小蟲經常在冥想中走出自己的小世界,而且極力把所有冥想的事情變得正常化,變得很有現實感,所以他的神游像有天眼透視一樣目的性非常明確,換言之他是有意去神游,他也在強迫自己神游,他要讓神游的對象產生某些層面的意義和效應;神游既是靈魂的寫照又可能是現實一切的影像或映像。為達到或切合這個效果,他的詩歌甚至要用虛構的方式去完成。這樣的行徑使得他的不少詩句顯得有些隨意、飄忽甚或荒誕不經,某些詩歌作為整體而言所指并不明顯,詩的意旨也并非局限于單一。
吳小蟲并不像早期一些現代詩那樣,把靈魂比作神一般的高蹈,這一回他認識的靈魂低得無用,近似于虛無、零、與夢。這是對一直以來備受尊崇的靈魂發出的一種詰問了。也使得詩人無法不轉頭正視現實,比靈魂更重要的是“糧食和鹽”,“死亡與愛”,這些生命和人性方面的事情更值得詩人去關注。但是,這個結果無疑是一個神游后的產物;神游糾正了個體的方向。神游或超現實以后是現實,這個結果和此前的恰好一樣。
每個詩人對于詩歌,無疑是有所期待的,但很多時候現實,又未必能讓詩歌盡善盡終。于是詩人利用一次神游和設想,為自己的詩歌安排命運,并把它送上一個自己滿意的“位置”,他的詩歌應該獲得這樣的“現實”地位,詩歌應該在高處,并有著太陽和月亮一樣的待遇,但一切似乎只能在夢中完成:我是如此失望,因為我們如此孤獨/那傾注了畢生心血的詩句/在風中飄蕩,在另一個地方停落/倒是在夢中,她又一次次起飛/她一直在天上,并成為太陽和月亮(《從來沒有一個人愿意了解另一個人》)。詩人通過神游把詩歌的愿望呈現,其實恰恰是想說明詩歌在現實中的遭遇,另一方面也有對自己開解的意圖。這里,神游的意義是對現實面目的一種反襯,可以說,神游越美麗,現實越無奈。吳小蟲所說的無疑是大多數詩人的尷尬事實。他也只能在神游之中解決,甚至不能夠解決。這種神游與現實的矛盾恰好是必須神游的原因。吳小蟲是否還想說明,神游只是現實模棱兩可的解藥。
詩人的現實當然不只是詩歌的命運,就生命歷程而言,個人所面臨的問題更多,所以當遇到失敗這種人生不可避免的事情,一個《失敗者給下午涂上一層陰云密布》就是正常的事情了。詩中并沒有非常指明詩人因何失敗,但失敗無疑是神游的誘因,詩人利用在冥想中種種存在的現實去消解失敗所帶來的“陰云密布”,如“喝紅酒”、“找女人”、“關注如何鉆營”等事情,事實是說明失敗者應該如何去解脫的過程,也許還籍此小小地暴露了現代人的一個逃避共性吧。現實對于神游者而言才是真正的超現實,他不去觸及,只是想想而已,這種對抗會是良策嗎?詩人沒有交待,但他能把一切“轉移”的過程和盤托出,這是否不經意間傳遞了一種釋然?我們還可以想到,冥想中的現實扮演了對抗個體現實的角色,這個現實突然轉變為神游者神游的一個載體。從而,神游的對象具有不確定性,它在個體現實與現實之間相互作用與反作用。
回過頭看,詩人在神游之中遇到的各種現實,是否可以說成是現實本來的面目在詩人冥想中的一種虛幻反響,反響則意味著是相互的,即是說,現實世界的一切反過來促成了神游的發生。至少,這是一條可能的引線,如果這個成立的話,貌似虛飾集就不一定是玩虛的,它虛飾的事情甚至是可信的。另外,我還想說的是,在虛飾中,現實的虛飾是否一定要指當下?
而一個神游者,即便怎樣神游飛翔,其最終都要回到現實,這過程中也許會有點小夸張,小偏激,但如果把這個現實的所指,擴展到世界性的,或者擴展到更遠的古代——那些過去了的曾經的景象又何嘗不是記憶和想象中的現實,一切似乎又是那么的可能。
來一個系統性的結論吧:在吳小蟲的詩歌中,現實與神游是經常性可以互換、可以相互懷疑與辯證、相互融合的概念。作為現實,其經常是一個呈現的被動體,包含各方面的事情,凡是能讓詩人產生困擾、思慮的都是現實,這種種切實的壓迫,轉而讓詩人想盡辦法去擺脫。他利用了詩歌這種方式,利用冥想、臆想、想象等神游方式去平定現實中的事情;反之,屬于神游和超現實的事情,他又用現實方式去呈現與化解。吳小蟲使它們很大程度上成為彼此之間的藥方。
如果說愛讀騎士文學的唐·吉訶德是從紙上走向現實,那么游離于詩歌與現實兩極中并最終回到詩歌的吳小蟲,則更像一個紙上的唐·吉訶德,但這依然體現著勇氣,因為某種意義上想象就有呈現現實的意圖,我以前曾說過,想象力使現實更有“現實感”。所以不難理解,詩歌中有時會有一些小出位小冒險小沖動、以至極端意向的文字。我不知神游后的吳小蟲會否就此與現實和解?但他所從事和暴露的,或許恰恰是當代人不可回避的困境問題。他似乎想表明,面對現實,每個人都必須要有自己的突圍方式和態度;現實是需要不斷地消解的,這過程也消解著現實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問題是那些止步于神游和超現實的極端想法,如果不只是一種映像而是行為呢?吳小蟲沒有給出真正的解決方案。或許,他繼續在神游著……
欄目責編 李東 謝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