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為眾

13億人口構成的內需市場,星羅棋布的基礎設施,中國制造螞蟻雄兵的集群效應,以及中國模式下漸趨成熟的市場化運作,構成了中國國家競爭力的一座座小金字塔,它們彼此之間產生的巨大協同作用,共同推動著中華民族的復興之路。
“世界管理大師”哈佛教授邁克爾·波特在他的《國家競爭優勢》(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s of Nations)一書中,把競爭優勢提高到一個國家競爭力的高度。他認為“比較優勢并不足以解釋豐富多彩的貿易形態”,更不能用來回答一個國家怎樣才能變被動為主動地提高自己的競爭優勢。
根據波特的理論,包括人力、天然、知識和資本資源在內的生產要素、本國市場需求、相關產業和支持產業的表現,以及企業的戰略、結構、競爭對手的表現,決定了一個國家某種產業的競爭力。因為他將這四個具有雙向作用的要素列成一個鉆石的形狀,“鉆石模型”由此得名。而除這四個要點之外,還存在兩大外因:政府功能與機遇。他在“鉆石理論”中強調,“機會是形成優勢的外在因素,可遇不可求”。
回過頭來看中國的國家競爭優勢,機會本身卻并不是一個因素,更像是水到渠成的結果。中國的機會正在于,在過去30年摸著石頭過河的過程中專心致志地建造了六座小金字塔,它們彼此之間產生了巨大的正能量和協同效應,通俗地說就是1+1=3的效果。它們堆砌在一起而形成的大金字塔即是中國的國家競爭優勢。
第一座小金字塔:
13億人口的本質變化
建國初期實行的“光榮媽媽”政策,為中國帶來了“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這個桂冠。可以這么說,13億人口在改革開放前一直是國家治理者的心病,龐大的人口基數成了中國生存與發展最大的負擔和障礙。然而,隨著世界勞動力密集型產業的大遷移,地大物并不博的中國突然發現,昨天吃飯的13億張口變成了今日13億雙創造財富的手。天生吃苦耐勞心靈手巧的中國農民,男女老少,離鄉背井,打工掙錢。人口儼然從債務變成了資產。
蜂擁而入的外國企業和破土而生的本土企業變成了一個個快速職業培訓所,昔日拿鋤頭的手抖抖顫顫地啟動了縫紉機,熟練地安裝著世界名牌的電腦,緊緊地把握方向盤,輕盈地打開電腦握住鼠標????這一切都在30年中一點點地發生,一場最大規模的國民素質的改造和提高悄然進行著。
正是基于以上認識,正當媒體紛紛報道“勞工短缺”的時候,筆者讓美國總部的董事會和同事們不要慌。首先,中國并不缺工人,在中國,有訂單就有工廠,有工廠就有工人。不但現在不缺勞工,下個20年也不會缺勞工。中國的勞工已經不再是世界上最便宜的,效率的提升已經讓中國勞工的優勢不再僅存于低薪和廉價。今天中國的產業工人通過量變到質變的飛躍,已經實實在在成為中國國家競爭優勢的一個重要要素,它不但在數量上難以比拼,更是在質量上難以模仿。
與此同時,給予農民工城市戶口甚至取消戶口管理制度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農民工將不再是棲鳥和候鳥,他們有望在為中國的城鎮化發展貢獻力量的同時,獲得安家樂業的權益。這一場革命才剛剛開始,它將伴隨中國農業的工業化和集約化,為中國的崛起帶來一場絲毫不比前30年遜色的翻天覆地的變革。
第二座小金字塔:
星羅棋布的基礎設施
過去30多年,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得益于民間“要致富,先修路”的傳統觀點和政府以投資促增長的動力,兩者共同演繹了一場井噴式的革命,中國基礎設施建設的速度和質量舉世矚目。
拿機場為例,1984年筆者出國留學時在上海虹橋機場第一次登上飛機,那時機場的簡陋可想而知。1987年開始在中美之間穿梭,前后有幸三次乘上國內新機場的首航班機。從統計學的角度來看,這是概率極低的事,由此可見國內航空港建設速度之一斑。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關于新機場是否過于奢侈超前的辯論還未結束,航空樓就已經人滿為患。
國內的基礎設施建設已經從星羅棋布轉向畫龍點睛,好像下圍棋一樣,布局已定,此刻每落一子都有連通一片的效果。這張巨大的基礎設施建設網,因為有中國政府在金融危機中大手筆的投資,將在可見的未來顯示出更大的氣勢和功力。恰恰因為這張巨大的設施網,勞動力密集型產業將在中國境內再次滾動,從南向北,由東向西。
基礎設施建設已經成為中國的競爭優勢的一個重要要素,它雖然可以模仿甚至復制,但是二者都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前兩年,筆者在上海美國商會演講時巧遇美國總統輪船公司的北亞區總裁黃光龍,這位曾在印度工作多年的人士用“無法可比,中國以光年之遠遙遙領先 (light years ahead)”來對比中國和印度基礎設施之間的差別。光年之遙無疑是夸張的比喻,但業內人士對中國基礎設施建設的首肯可以從中準確地感知到。
第三座小金字塔:
中國制造螞蟻雄兵的集群效益
按照波特的“鉆石理論”,一國在某個行業競爭優勢的形成幾乎都離不開集群效應,正如美國的IT、意大利的設計、日本的家用電器和荷蘭的花卉。這樣的集群其實還包含著上下游的供應商和服務產業,波特將其稱之為相關支持性產業,并單獨列為競爭優勢的一個要素。
集群最容易從微觀的角度解釋:生活中的農貿市場就是集群,浙江柯橋的面料市場和義烏的小商品世界也是集群。集群雖然是一種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競爭形態,卻又是整體提高素質的平臺。沒有集群就不可能產生優勢。人們為什么不去廣州、深圳批發面料和小商品?因為沒有優勢!以姚明為例,中國的籃球從來就沒有像乒乓球那樣形成全民參與的集群效應,縱然有一兩個姚明那樣的“國寶”,但中國的籃球整體根本無優勢可言。
中國制造螞蟻雄兵所打造的集群效益,遠遠超過了單個行業的范疇,成為了國家競爭優勢的一個要素。
30年以出口為導向的外向型經濟模式孕育了上百萬家的企業。30年大浪淘沙,有些企業沒有留下蹤跡就夭折了,有些曾經輝煌最終卻只是為商學院留下失敗案例的素材。但是作為一個群體來看,它卻是為創造世界上最大的經濟奇跡立下汗馬功勞的一匹快馬,成為一支戰無不勝的螞蟻雄兵。
雖然中國制造還沒有孕育出真正意義上的跨國公司和品牌,這是螞蟻的一面;但就集群效應而言,它已經毋庸置疑地成為國家競爭優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是雄兵的一面。這一優勢可以模仿,但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種種外部條件的集合,所以常常是百年不遇。
第四座小金字塔:
外需不衰、內需強盛的巨大市場
這座小金字塔其實和第三座小金字塔息息相關,當昔日13億吃飯的口變成13億雙工作的手之后,一個世界上最大的消費者市場逐步形成。這就好比是從“中國制造”(Made in China)到“中國消費” (Made for China)的轉型。
在波特看來,市場規模的大小沒有高質量的本土顧客重要,筆者并不認同這一觀點。因為顧客的質量(是否挑剔和內行)可以在短期內提升,但是市場規模的形成卻并非易事,如新加坡的消費者質量不可謂不高,但是以其區區500萬人口,內需市場難言有多大潛能。
相較之下,中國當年的改革開放靠的是“兩頭在外,大進大出”(原材料在外和市場在外),世界工廠由此形成,出口是中國經濟三駕馬車的一匹駿馬。這一優勢還有很長的可持續性。與此同時,13億雙手又逐步在轉變為13億個消費者。
金融危機后,西方發達國家的消費者行為雖然悄然發生著變化,但他們還在消費,不過把錢包捂得更緊,也比以往更需要中國這個世界大工廠生產的價廉物美的產品。與此同時,中國本國的消費者也在逐步成熟起來。出口轉內銷已經不再是把驗貨挑出的次品賣給同胞的過時行為,它已經是越來越多螞蟻王們為自己企業描繪戰略宏圖不可或缺的一筆。受到國際市場多年培訓的螞蟻雄兵突然在自己的家門口發現了13億潛在的消費者。換句話說,中國消費者既有質量也有數量。
第五座小金字塔:
漸趨成熟的市場化運作
早在1992年,鄧小平就曾說過:“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這一觀點在金融危機中為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政府在實踐中反復檢驗。
毋庸諱言,中國的市場經濟體制需要改善的地方很多,但是從中國經濟的飛躍發展和在金融危機中的不凡表現來看,新一代領導集體對市場經濟制度的理解與運用已經不讓美國和歐盟等成熟資本主義市場經濟。
細細觀察在金融危機中各國政府打出的每一張牌,無論是金融、貨幣、稅收還是救市政策,手段大同小異。只有出牌者的技藝高低之分,而并無“主義”的區別。鄧小平其實早就一語道破天機:“不管白貓黑貓,逮到老鼠就是好貓。”如果把中國兩次成功應對金融危機的挑戰,并將一個有著13億人口的大國安然無恙地帶出危機看作是逮到兩只大老鼠的話,誰是好貓自有公論。作為國家競爭力的一個重要要素,中國的競爭優勢由此更加凸顯。
第六座小金字塔:中國模式
筆者經常聽到美國同事和朋友在看到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時感慨萬分:“這要是在美國,恐怕還在國會辯論當中呢!”中國現行制度的優勢恰恰就在于,它面對中國的實際摸著石頭過河,雖然也磕磕碰碰,甚至跌倒喝上幾口水,但是終于走到了可以展望對岸的大河中間的深水區。
沒有人否認,中國模式遠未完美,但是它隨時搭脈問診、對癥下藥,必要時更是雷厲風行下刀摘除腫瘤,不但把中國經濟體這個奄奄一息的重病號搶救過來,而且進補營養加強鍛煉讓它重返世界的大賽場,贏得世人的關注和贊許。更重要的是,經濟的飛速發展已經使得中國政治環境發生了重要的變化。中國的領導人已經平穩過渡為受過高等教育的政治家。這很像跨國公司的創業者們把企業上市并交給職業經理人管理一樣,是國家長治久安的轉折點。未來,伴隨其自身糾錯能力的不斷提高,中國模式可望構成新的中國國家競爭優勢。
當然,盡管中國的國家競爭優勢突出,但中華民族復興的道路遠非一路順暢。中國未來10年乃至30年將要面對無數的嚴峻挑戰和阻力。深水區既是渡河者的里程碑,又會帶來無數旋流和暗礁。然而,中華民族在歷史舞臺的再次崛起卻是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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