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柏春

古代中國是科學技術發展的重要貢獻者,發明了許多技術,在數學、天文、醫學、農學等知識領域也有系統的創見。大約在13世紀末或14世紀初以后,中國傳統科學技術發展緩慢,甚至停滯或衰落,無緣科學革命與技術革命。
16-17世紀:初知差距,未察覺第一次科學革命
哥白尼發表日心說,拉開科學革命的序幕。牛頓總結物體運動定律和萬有引力定律,實現經典力學的理論綜合,基本上完成了第一次科學革命。倫敦皇家學會與法蘭西科學院的建立標志著近代科學成為一種新的社會建制。
自16世紀起,由于航海的發達與貿易的擴張,中國與歐洲得以直接交流。歐洲傳教士來華,以澳門為落腳點,向內地滲透,并于1601年獲準在北京居住。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就推行以科學助傳教的策略。
在古代,中國與歐洲有不同的知識體系,兩者各有所長。到17世紀,宋應星撰寫的《天工開物》和徐光啟編寫的《農政全書》等論著主要是實錄性的或總結性的,其創造性遠不及伽利略、牛頓等巨匠的工作。
1629年,明朝禮部尚書徐光啟奉旨督領改革歷法,任用傳教士鄧玉函等人制訂改歷方案。徐光啟提出由“翻譯”到“會通”的“超勝”歐洲的路徑,希望“取彼方之材質,入《大統》之型模”,意思是將歐洲的科學知識納入到中國傳統歷法的框架之中。以徐光啟為代表的學者還不知曉歐洲發生的文藝復興和科學革命,對中國傳統知識體系仍有信心。
康熙帝以傳教士為師,研習歐洲的天文與數學知識,喜歡在大臣們面前炫耀自己的學識。然而,他無意改變中國傳統的知識體系。1683年,比利時傳教士南懷仁請求刊行集歐洲的天文學、力學、邏輯學等知識而成書的《窮理學》,試圖將西學擺在與儒學同等重要的地位。康熙帝以“此書內文辭甚悖謬不通”為由拒絕刊行。他可能擔心:如果歐洲知識和中國圣賢之學齊名,清朝的意識形態就會被動搖。看來,科學的傳播被限制在由中西不同的政治和宗教體系的相容部分所規定的狹窄空間內。
18世紀:閉關自守,不知工業革命與技術革命
第一次工業革命與技術革命首先發生在英國,主要標志是蒸汽機的發明與應用及機器作業代替手工勞動。技術發明之間互動,技術與產業互動,形成集群式的發明與創新的態勢。技術突破成就了工業革命,極大豐富了物質財富,變革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使西歐向工業社會轉變,進而改變世界格局。
中國人對歐洲的工業革命、技術革命全然不知。康乾盛世的清朝沉湎于“天朝上國”的盲目自尊,對歐洲知識的了解依然依賴傳教士的活動。到18世紀初,天主教與儒家傳統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康熙帝與羅馬教會發生“禮儀之爭”,促使1723年清朝決定禁絕天主教。于是,依附于傳教的科學技術傳播幾乎完全中斷。
康熙帝支持中國人的學術自立,其標志是他支持編撰《數理精蘊》。該書把傳教士帶來的歐洲數理知識和中國傳統知識相融合,構造一個新的知識體系。這部于1723年完成的論著與近代科學主流相去甚遠。后來,乾隆帝指派歐洲人按照他的要求,制作追求玩賞功能的機械鐘表,還制作中西風格合璧、復古的天文儀器。1793年,他拒絕英國使者馬嘎爾尼提出的通商請求。總之,18世紀清朝未能洞察歐洲人帶來的科學儀器及工業品所蘊涵的變革,沒有預見到歐洲科技、文化、經濟與社會變革給未來中國造成的嚴峻挑戰。
19世紀:師夷之長技,初習先進技術與近代工業
19世紀,科學革命的浪潮繼續推動知識體系的成長,成就了電磁理論、進化論等理論創見,為技術變革提供了科學基礎。19世紀30年代起,電力、電器、內燃機、煉鋼、石油、新交通工具、新材料等技術問世,蒸汽機逐步被內燃機和電力取代。這些重大突破構成了第二次技術革命的壯觀圖景,人類社會由機械化時代進入電氣化時代。德國、美國等國家較好地抓住科學革命、技術革命與工業革命的歷史機遇,崛起為經濟與科技的強國。
即使在歐洲工業革命期間,中國的絲綢、陶瓷、茶葉等產品仍在國際貿易中具有競爭力,為清朝帶來貿易順差。為了降低貿易逆差,歐洲商人早就開始尋找能夠輸入到中國的商品。英國人向清朝輸入鴉片,最終引發嚴重的社會問題及中英之間的鴉片戰爭。面對危局,魏源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但這個主張一時難以成為國策。
1860年清朝輸掉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后,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官員面對歐洲的打擊與太平天國的挑戰,深感遇到“數千年未遇之變局,數百年未遇之強敵”。在恭親王奕的支持下,他們推動自強運動,引進歐美“堅船利炮”的制造技術,創建江南機器制造總局、福州船政局等軍工企業。不過,這些官辦軍事企業有衙門色彩,不重視基礎技術和基礎工業,技術不能自立,落入“引進—落后—再引進—再落后”的循環。中國人對兵器背后的科學的認識要滯后得多。從接受“堅船利炮”技術,到全面認可機器、鐵路、電報等近代技術及其產業,再到了解近代科學理論,用了60多年的時間。人們擔心引入的西方知識和技術會破壞傳統的經濟、社會與倫理等秩序。
20世紀:追趕發達國家,引入科技革命的成果
愛因斯坦、普朗克等人創建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引發第二次科學革命。20世紀30—40年代起,歐美發生第三次技術革命,其主要標志是電子技術、計算機、信息網絡技術、核技術、航天技術、新材料、生物技術等領域的重大突破。技術革命極大地提升了產業的技術水平,加快了全球化的進程,推動人類社會進入信息時代。
在20世紀的前半葉,中國社會動蕩,戰事疊起,國家用于發展科技的人力、財力十分有限。日本入侵更是打斷了中國的建設部署。在這樣困難的環境下,中國在教育與科研制度方面還是實施了一些重大舉措。第一,清朝建立近代科技教育制度,即建立新學制、廢除科舉制;第二,科學家和工程師創建中國科學社、中國工程師學會等學術團體;第三,國民政府建立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等科研機構;第四,企業吸收國外技術,永利公司等個別企業作出創新。至此,中國社會從制度層面接受科技革命的成果,使近現代科學技術成為一種基本的社會建制。
20世紀5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計劃經濟體制,引進和消化吸收前蘇聯及東歐的技術,初步建立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技術體系與教育體系。同時,新中國制訂《1956—1967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綱要》,形成“以任務帶學科”為主的科技發展模式。原子彈和導彈的研制以及計算機、自動化等技術的突破標志著“遠景規劃”的成功實施,顯著推進了科技進步,填補了前沿領域的空白,有效增強了國力,滿足了國家戰略需求。
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等政治運動的嚴重挫折,中國人在1978年迎來“科學的春天”。改革開放為科技事業的發展創造了良機。30多年來,中國科學技術有了十分顯著的進步,消化吸收國外先進技術與創新的能力不斷提高,工業競爭力持續增強,取得令世人矚目的成就。當然,中國科技與世界先進水平還有不小的差距。比如,原始科學創新能力不足,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等。科技領域的問題還須通過改革來解決。
總之,400多年來,中國與西方在科技領域錯位發展,中國錯過了多次機遇。在19世紀末以前,中國人未參與科學革命、技術革命與工業革命,甚至連旁觀者都算不上。20世紀以來,中國是科技革命與工業革命的受益者。在21世紀,中國人能否抓住發展機遇,對未來的新技術革命或新科學革命作出重要貢獻,并借助科技成為現代化的強國?這是我們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作者為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責編/馬靜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