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進入20世紀以來,隨著科技進步和生產力的高速發展,人類創造了大量的物質財富,但一連串的社會問題也接踵而來,人們對整個世界愈發感到焦慮和困惑,人的異化程度也進一步加深,人逐漸喪失了人的本性,變成了非人。托馬斯·品欽在其長篇小說《V》中,從時間和空間、歷史和現實等多角度反映了人類異化的問題。
關鍵詞:《V》 托馬斯·品欽 人類異化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V》作為托馬斯·品欽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于1963年問世。此書一出版就因其不同凡響而引人注目,著名的評論家帕里斯稱之為文學史上“最精湛的處女作”。該書當年便獲得了福克納基金首部最佳長篇小說獎,同時也確立了品欽在美國文學中的杰出地位,展示了這位天才作家的獨特寫作技巧。品欽作為后現代主義小說家的代表之一,也是黑色幽默隊伍中的重要成員。因此,歷來人們對品欽作品的研究多涉及其寫作中的黑色幽默和其后現代敘事的不確定性風格,以及他對熱力學中熵定律的運用來隱喻人類社會的衰落。而本文將以《V》為例,來探討品欽筆下所呈現出的西方后現代文化中的人類異化現象。
異化本屬哲學范疇,始創于黑格爾,繼承于費爾巴哈,完成于馬克思,而第一個將其引入社會政治學說的是盧卡奇。自此隨著西方社會的發展,異化現象也被賦予愈來愈廣泛和深化的意義。進入20世紀以來,隨著新技術革命的崛起和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人類創造出了高度的物質文明,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極其劇烈的變化,但是伴隨著這一文明過程卻是以人類的不斷異化為代價的。因此,異化成為了20世紀一個重要的社會現象,同時也是被學術界討論很多的理論范疇。對于異化,美國批評家約翰·勞森曾經解釋道:“它常被用來表示人同他在其中生活的環境的分離,人與人之間的隔絕,人失去了相愛的能力及其結果——絕望,喪失信心,以及道德上的虛無主義。”人性的畸變是人的異化的核心,機器化是人類異化的主要形式之一。
當小說《V》問世的時候,品欽正在波音公司從事技術性的寫作工作。由于每天面對著枯燥的數字和機器的世界,人與機器、人與無生命的物體的關系自然地也就成了品欽思考的主題。品欽憑借其敏銳的眼光洞察到這一切,以犀利之筆勾勒出一幅幅人性異化之圖。
《V》的情節主要圍繞著兩個男主人公——普魯費恩和斯坦西爾先平行后交叉的活動軌跡展開。全書共分十六章和一個尾聲,其中有十章在描述20世紀50年代美國東海岸的社會現狀,而這些是圍繞著一個叫普魯費恩及其稱作“全病幫”的團伙的病態生活展開的,其余五章則貫穿著另一條線索。由斯坦西爾對一個代碼為V的神秘女人的追尋展開的。在這五個章節中,全是與國際性的暴力、陰謀或戰爭有關的歷史事件。可以說,以普魯費恩為中心的是發生在紐約的現實事件,而以斯坦西爾為中心的是發生于1898到1943年間的歷史事件。而無論現實事件還是歷史事件都反映出品欽的創作理念,即人類的異化。在這個物化的世界里,無生命的物體在向人類發動進攻,一切生命都在喪失著活力,沒有靈魂的機器在一步步侵蝕著鮮活的生活。
二 共時性的呈現
在小說中,圍繞普魯費恩這一主人公發生的事件集中呈現的是美國社會20世紀50年代的社會狀況。普魯費恩本是一個無所用心,安于得過且過的游蕩者。他只從事一些簡單的勞動,并且頻繁更換,勉強地維持生存。在小說中,普魯費恩被稱作“活人溜溜球”。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為他隨波逐流,聽天由命,就像一個沒有目的沒有意義地機械擺動的溜溜球,過著重復的生活。他一次次地走進社會,試圖塑造自我,又一次次地被拋回到原來的軌道上來。到小說結尾時,他同開篇時一樣仍舊沒有工作,孤身一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他只是毫無意義,也無意愿地重復著。雖然普魯費恩采取不介入的立場來試圖擺脫掉被異化的命運,但在這樣一個物化的世界里,他也只能被動地接受這不可逃避的現實。對于這種處境,即使他愿意與之和平共處,但無生命的物體與他不能和平共處,他不斷地遭受到來自無生命的物體的襲擊:
“剃須時割破了皮,取下刀片發生了麻煩,在一個手指上劃開一條長長的刀口。他要洗個淋浴來沖去血跡,那些把手無法轉動。當他最后找到一個能旋動的淋浴龍頭時,出來的水毫無規律的忽冷忽熱。他蹦來跳去,時而嗷嗷叫,時而瑟瑟發抖,后來踩上一塊肥皂,差點把脖子摔斷。”
這看似滑稽的場面卻暗示著無生命的物體在向人類進攻,并一步步奪取了控制權,人類不是在控制和利用無生命的物體,反而被其所控制。
因此,普魯費恩感覺到自己是生活在一個無生命的冷漠世界中——這個世界由各種物體構成。他認為人類似乎變得更加不由自主喜愛機器勝于人類自身,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愈發淡漠隔閡,而人與機器之間的關系卻愈發融洽緊密。這種想法一直貫穿在普魯費恩的腦海之中,致使他設想“機器像人類一樣行動而人類會像機器一樣運行。人類是有生命的機器而機器則是由科技塑造出來的人類”。因此,當他在人體實驗室作夜間巡視員時,面對唯一與他相伴的用來做汽車實驗的人體模型,他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
“在18世紀人常被省力地看作鐘表般的自動機器人。在19世紀人更多地被視為一種效率為40%的熱機。而今在20世紀,隨著核和亞原子物理學的盛行,人變成了一種吸收X射線r射線和中子的東西。”
這種異化的恐懼會時時向他襲來。當他在街上單獨行走時,他也會把自己視為物體,好像隨時有可能像任何機器一樣解體。雖然他意識到人與機器之間關系的異化,但他卻無力采取任何反抗,以至于他既不相信人類也不相信機器。因此,在做筑路工的歲月里,他既不會管理運輸也不會開起重機,甚至不會開車,并且當他深得女人的喜愛時,卻出于本性要保持距離。他要避免與女人過分親密同時也不與任何男人結成團伙。因為在他看來,愛在這物化的世界已經被扭曲,所以他要像拒絕有意義的生活一樣拒絕愛。當他獨自站在甲板上時,他的一段內心獨白表明了他的心聲:“我們中有的人怕死,另一些人怕孤獨。”普魯費恩怕的是“像眼前這種除了他之外再無生命的大地和海景”。孤獨和寂寞使普魯費恩感受到整個世界正在一步步走向物化和無生命。
普魯費恩是一個被社會力量排擠到邊緣的小人物,在他的身邊有一群被稱為“全病幫”的朋友。這些人在品欽的筆下同樣為讀者展示著異化的人類生存狀態。這幫人雖然都有正當的職業,但他們卻沒有正常人的生活目的。他們想通過聚會來進行溝通和交流,但每次的內容無非是酗酒,斗毆和淫亂。他們每個人也都曾經試圖以自己的方式來對抗這個毫無生機的社會,但反而被異化的力量所吞沒:猶太姑娘埃斯特想通過對自己的鼻子整形來獲得愛情和幸福,結果卻成為傷害她肉體的整容師的獸欲犧牲品;畫家斯拉伯才華橫溢,但由于只畫丹麥酪酥皮餅,被認為是緊張癥的表現者;唱片公司老板魯尼雖事業有成,但卻最終難以忍受妻子無休止的欲望,絕望地企圖跳樓自殺;自稱“萬能人”的弗格斯能夠制作精妙的電路,結果卻把電路埋在自己的皮膚底下,使自己和電視機連成一體,從而成了電視機的延伸;飛行員埃文因為戰爭而面部受到傷殘,接受了異物植入手術,本想獲得新生,而不到六個月他的面部就開始走樣使他的臉丑陋得令人害怕。對于這樣一批人,品欽既同情又為他們感到悲哀,生活在如此一個喪失個性又冷漠無情的失控社會中,他們的抗爭顯得無能為力,他們本想活得富有生機,事實卻“逐漸喪失活力,最終被納入異化的軌道”。
三 歷時性的展示
如果說品欽筆下對普魯費恩和他的病態團伙的描寫是從現實生活的角度來呈現出后現代文明中人類的異化,那么品欽對另一主人公斯坦西爾對V的追尋的敘述則是從歷史的角度為我們展示人類的異化。斯坦西爾本來也過著和普魯費恩一樣的沒有目的的流浪生活。在一次無意之中,他從曾經在英國間諜部門工作過的父親日志上發現了一個代碼為V的神秘女人,而這個女人也就有可能是他的母親,于是他便開始了執著地調查其身份的探索之路。盡管追尋的過程對他來說枯燥乏味,并且使他身心俱疲,但是他好像被命運驅趕著似的,要將其追尋到底。在小說中,斯坦西爾一出場就失去了用第一人稱稱呼自己的能力,即使是在對話中,品欽也一直用斯坦西爾的名字來代替“我”字。這就暗示著在這個異化的世界中,斯坦西爾已經迷失了自我,他不是與周圍的人類為伴,而是選擇了已經固化了的歷史為友。他根據零星的線索,在自己的頭腦中重新構建歷史,好像自己親自參與了歷史事件一樣。他那偏執的想象力把“許多偶發的歷史事件聯系到一起,把它們看作一種陰謀,他試圖從死亡的歷史中發掘意義”。但隨著調查的深入,線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答案不但沒有清晰,反而越來越模糊。斯坦西爾在陷入大量信息的同時,也使其自身的個性產生了嚴重的壓抑和扭曲。他自己的個性和創造性被其追尋中獲得的大量信息和所謂的理性原則所排斥,從而他漸漸迷失自我,異化為像機器零件一樣被限定在一個固定的歷史位置上,并且以一種近似復制的模式每天過著千篇一律的追尋生活,而追尋的結果卻一無所獲。可以說在《V》中,普魯費恩是在現實的生活中逐步異化為一臺“生物意義的機器,他隨波逐流消極懶散過著無意義的荒誕生存”,而斯坦西爾則是在歷史的追尋中將自己淹沒在信息之中,異化為一臺看似“高速運轉但卻毫無產出的機器”。
而在品欽筆下最能突現人類異化的則是斯坦西爾苦苦追尋的V。在書中,V是一個不斷變換身份和姓名的神秘女人,她每以一個新的面目出現,劣性就會增加一分,異化程度就會加重一點。首先1899年她出現在開羅,那時她還是一個年輕富有活力的英國少女。而1913年當她現身于巴黎時,她成了一名同性戀者,她與一名年僅15歲的女舞蹈演員相戀,但她卻把后者當作物而不是人來愛戀,在她的眼中,后者只不過是“用氫、氧和一柱光來點燃,像玩偶一樣在劇裝之內行動罷了”。她對女舞蹈演員的愛已經變成其欲望的一個無生命物體。也正是這種異化的人際關系造成了女舞蹈演員在后來的演出中死亡。V不但將身邊的人群異化掉,自身也在發生著嚴重的異化,她的身體不斷地吸收著無生命的小物件。因此,當她在1922年出現在西南非時,她的左眼已變成以鐘面為虹膜的玻璃假眼,續而在二戰中她的身體中又有了假牙、假發和假足,并且在她的臍眼還有一顆星彩藍寶石。V變成了“一個純粹被定了類的有機物,一個機器人,只不過用人的肌體奇特古怪的組裝成而已”。在品欽筆下,V這個神秘女人身上所發生的一系列變形看似荒誕,實則暗示著整個人類在日趨走向異化和虛無。與其說V這個女人是書中一個有著具體歷史和身份的角色,不如說是一個象征,就像她那抽象的縮寫名字一樣,是一種具有普遍性的概括,V實際上象征著“人類在逐步趨于無生命的異化”。
《V》中描寫的人物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生存姿態,然而所有的場景和事件都圍繞著人類異化這個主題變化和發展,影射著整個世界在失去生命和活力。人類生活在一個重視科學與技術而忽略人性與生活的世界,并且無從掌握自己的命運。品欽這位后現代主義大師在《V》這部作品中,以他有力的筆觸從時間和空間多重角度為讀者呈現出人類異化現象,發人深思,令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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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蘆天華,女,1980—,河北唐山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教育、英美文學,工作單位:唐山工業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