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減赤刀鋒所向

王豐豐

3月1日上午十點半左右，華盛頓所有訂閱白宮消息的記者電子郵箱里都蹦出當天白宮記者團值班記者、《洛杉磯時報》凱瑟琳·亨尼西寫來的問候：自動減赤日快樂。今天，削減開支的大斧將從天而降，無論立場左右，務請小心謹慎。

亨尼西一語成讖。當天晚些時候，總統奧巴馬與國會兩黨領導人就避免自動減赤機制啟動的最終協商破裂，奧巴馬當晚簽署行政命令，正式啟動在本財政年度剩下7個月時間里削減850億美元開支的自動減赤機制。

850億美元看起來挺多，但僅占3.55萬億美元的聯邦開支中的2.4%，甚至還不及美國家庭在經濟衰退中開支削減的比例。自動減赤這柄大斧雖砍不到大多數美國人頭上，但對于首都華盛頓地區的400萬居民來說，這柄大斧落點太多也太密，讓人無處躲藏。

錢，很多錢

駕車進入馬里蘭州蒙哥馬利縣。在國家地理空間情報局高聳的圍墻對面，是綠意盎然的薩姆納廣場——一個在美國大城市郊區常見的購物中心：低層建筑、歐式小屋、露天停車場……走進這個可愛的購物中心，卻立刻感受不同。

這里沒有減價的商品，卻有一般購物中心罕見的大面積兒童芭蕾舞教室、兒童空手道教室、瑜伽普拉提教室和健身房。下午兩三點，身穿Lululemon瑜伽服的年輕母親們成群出現，將穿著粉色芭蕾裙、白色空手道服的小不點們送到各個教室，然后一頭扎進瑜伽館。

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的數字，蒙哥馬利縣家庭年收入中位線是9.29萬美元，在全美三千多個縣里排名第十。

即便如此，蒙哥馬利縣的富裕程度在華盛頓郊區也不過位居中游。美國前九名最富的縣里，圍繞哥倫比亞特區的弗吉尼亞北部和馬里蘭西南部占了6個。

要明白為何減赤刀鋒會讓華盛頓地區的居民肉痛，就要先搞清楚這里被聯邦開銷養得有多肥。1996年美國的經濟增長率在4%左右，華盛頓卻像個不爭氣的長子：特區政府面臨財政危機，各處都有年久失修的老樓房，地區經濟毫無亮點。在整個華盛頓，無論餐館、酒吧還是人們的穿著、生活，比起紐約等地都土里土氣。

一切隨著2001年的“9·11”恐怖襲擊改變。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和反恐戰爭帶來了巨額聯邦開銷，以十億美元計的政府開銷在國會山獲得批準，然后從財政部流向各部，最后以合同、工資等形式滲入華盛頓的地區經濟。三場戰爭至今總共花掉1萬億美元。10年間，華盛頓地區商業公司取得的政府合同金額不止翻了一番，在2010年達到了800億美元。

這一切意味著，在次貸危機和經濟衰退開始之后，華盛頓地區經濟仍然毫不停歇地繁榮著。事實上，從2007年至今，華盛頓的經濟增速是全國的3倍，失業率是全國數字的一半，全美最富10個縣中，位于該地區的縣也從2000年的4個漲到了7個。

聯邦開銷對華盛頓經濟的刺激是全方位的。高額政府開銷吸引了高收入的人才，從而創造了更多商業機會。一家家別致的餐館、酒吧、瑜伽教室和高級運動服裝店開張，特區街頭成片的陳舊老樓逐漸變成嶄新的公寓，迎合過去10年間華盛頓地區新增的65萬人口需求。

與階級明晰、完整的其他大城市不同，華盛頓巨富不多、中間層缺失，收入結構呈啞鈴狀：這里大約三分之一的家庭年收入在6萬美元以下，45%的家庭收入在10萬美元以上，高收入中產階級聚集導致類似薩姆納廣場這樣充滿小資情調的地方比比皆是，低收入階層喜愛的沃爾瑪卻難得一見。

錢沒了會怎樣？

2013年1月的第二個星期，喬治敦大學一體化生物防御項目部近一半研究人員突然遭到解雇。在同一周，五角大樓宣布，為應對自動減赤機制威脅，國防部將暫停發放采購合同。一名不愿公開姓名的一體化生物防御項目部雇員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該部門有不少政府合同，裁員與國防部開支削減之間絕不會沒有聯系。

這絕非個案。相關統計表明，自動減赤機制啟動將威脅到華盛頓地區45萬個工作崗位。國會預算局預計，850億美元開支削減可能在全美導致大約75萬就業崗位流失。

對人口約400萬的華盛頓而言，大量工作崗位消失意味著在全美經濟緩慢復蘇之際，首都將陷入衰退。即便兩黨最終能為削減開支找到一個比自動減赤機制更好的操作辦法，隨著聯邦開支的減少，華盛頓長達10年的高速增長也注定將走向終結。

自動減赤的巨額數目中，國防部占大頭，減460億。以“死亡科技”（軍工）知名的五角大樓所在地弗吉尼亞將面臨最沉重打擊。國防部為削減開支，將從4月1日開始讓80萬文職雇員停職降薪，至9月底降薪幅度達到20%，弗吉尼亞有9萬人受影響。負責制定減支計劃的國防部審計長羅伯特·黑爾自嘲：“在五角大樓里，人們仍然沖我揮手打招呼，但伸出的手指比以前要少。”

國防部還將砍掉400億美元采購合同，對擁有美國唯一航空母艦工廠的弗吉尼亞南部而言，僅海軍軍費削減就帶來至少14億美元的損失。

在37%地區經濟依賴聯邦開銷的弗吉尼亞北部也面臨一樣強烈的沖擊。以費爾法克斯縣為例，這里的安全承包商扎堆，2011年政府合同金額達到260億美元，在全美縣級行政單位中位居第一。

根據喬治·梅森大學估算，聯邦開支削減可能導致費爾法克斯損失8.6萬個工作崗位，占該縣就業崗位總數的13%，這意味著該縣生產總值將下降8%，比經濟衰退期間的數字還高。

減赤陣痛

自動減赤開始后的第一個星期一（3月4日）早上，在新聞博物館頂樓平視國會山的奈特會展中心，正舉行慶祝國土安全部成立十周年的早餐會，現任部長納波利塔諾免不了在會上抱怨一番自動減赤的“破壞性”沖擊。

“一些大型機場已經受到影響，在過去的這個周末，等待安檢的旅客隊伍很長。”納波利塔諾說。由于自動減赤，國土安全部減少了各機場安檢人員，禁止工作人員加班以控制加班工資支出，安檢人員的停職減薪也將開始。她說，未來一段時間，旅行者應有安檢比從前多花一倍時間的覺悟。

納波利塔諾的話究竟有多高可信度讓人懷疑，畢竟，近兩天幾乎沒有報道顯示全美各地機場安檢時間增加，運輸安全局相關表態更印證了這一情況。那么，華盛頓在自動減赤中的痛，對首都甚至全美的經濟而言是否難以承受？進一步來講，這種痛難道一定是壞事？

從2001年開始，反恐戰爭和軍事安全體系增長的不透明性一直飽受詬病。“同樣的事情7個機構都來干一遍，根本沒人過問，也沒有辦法知道這些開支是不是必須。”麻省理工學院發展經濟學家達龍·阿杰姆奧盧評論說。

這么好掙的錢今后也許不會再有。在奧巴馬第一任期的后兩年，聯邦合同開支呈現下降趨勢。弗吉尼亞2012年12月就業率增長0.8%，只是全國數字的一半，華盛頓地區的寫字樓租賃市場也出現了停滯。

但這不代表華盛頓會像底特律在汽車工業陷入低潮之后一樣跌入深谷。聯邦政府開支增長的確在下降，但其總量仍然很大。喬治·梅森大學地區分析中心主任斯蒂芬·福勒說，未來5年間，聯邦開支增長幅度每年將穩定在1%左右，而在過去10年間，這個數字都在8%左右，突然的放緩必然帶來陣痛。

正如納波利塔諾的夸張表達和各地機場的實際情況呈現反差一樣，這種陣痛對地區經濟的沖擊也許沒有預計的那么大、那么快。連續10年的高速增長已讓華盛頓地區各種創新產業逐漸完善，北有馬里蘭的生物科學、南有弗吉尼亞的高技術產業，聯邦開支減少并不一定會讓這一地區陷入難以自拔的困境。經歷了最初的陣痛后，華盛頓地區經濟很可能走上依靠居民消費和創新產業的繁榮道路。這些習慣了薩姆納廣場的中產階級，只要不是山窮水盡，一定會竭盡所能，不再回到去沃爾瑪買減價商品的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