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對于《呼嘯山莊》這樣一部主題宏大、內涵豐富的作品,解讀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本文結合小說作者艾米莉·勃朗特的生平、性格、經歷,透視哥特文學的發生、發展及本質;結合荒原語境的意象分析,深入解讀小說主題,揭示冷漠外表和殘酷環境之下,人們對于自由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不懈追求。
關鍵詞:《呼嘯山莊》 哥特 荒原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呼嘯山莊》這部小說的偉大之處在于,它不僅是一部一般意義上的描寫愛情的小說,它還塑造了一個極其復雜的人物——希斯克利夫:既邪惡,又有激情;既有愛,又有恨,并且他的每一種感情都非常極端。他這種巖石般堅韌又極具破壞性的感情,比起一般的愛情要豐富得多,具備更多的維度。如果不具備高超的藝術表現技巧,是無法創作具有如此復雜背景的故事的。這與作者艾米莉·勃朗特高超的藝術手段,和她對哥特風情以及荒原語境的高超控制力是分不開的。
一 艾米莉·勃朗特生平及概論
作為維多利亞時代的代表性作家,艾米莉·勃朗特(1818-1898)一生只寫過一部小說《呼嘯山莊》,但正是這部小說奠定了她在英國文學史上的地位。這部作品割裂于同時代明朗而富有教誨性的敘事風格,以詩性的筆觸和浪漫主義情懷,以作者自己的居住地索頓為背景,運用豐富的想象力描摹出一幅具有強烈哥特風格的小說畫卷。但小說面世之后并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反而被認為晦澀難懂,在艾米莉·勃朗特的有生之年,她并沒有收到與自己的文學成就相提并論的贊譽。直至多年之后,尤其是女性主義的出現,艾米莉·勃朗特才與其姐妹夏洛蒂·勃朗特、安妮·勃朗特,以及伊麗莎白·蓋斯凱爾等同時代的女性作家被后人推到女性主義文學代表性人物的高位。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呼嘯山莊》是一部具有超前意識和寫作風格的文學作品。《呼嘯山莊》之所以能夠達到跨越時代、國界,以及受到多個讀者群的欣賞和追捧,這與艾米莉·勃朗特創作手法上的多意象塑造、對人物的內心描摹、對精神內核的深度挖掘是分不開的。豐富而深邃的意象意蘊引發出人類永恒不變地對于愛和美共同的精神體驗,使小說充滿著野性而感人肺腑的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
艾米莉·勃朗特生于一個貧寒的牧師之家,由于父親的工作關系而在幼年時經歷遷徙。在艾米莉十一歲的時候,母親瑪麗亞患癌癥去世。童年的艾米莉與其姐妹和兄弟帕特里克·布倫威爾·勃朗特創造了幻想國度,這些幼年時的幻想是她早期的文學實驗,并在她成年后演繹成為其作品的主線及主要特征。勃朗特幼年就讀于寄宿學校,雖然寄宿學校生活條件惡劣,但從那時起,艾米莉就表現出與眾不同的寫作天賦。青年時代的艾米莉先后在不同地方工作和學習,經歷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最終回到哈沃斯的家,擁抱荒原和寂靜。艾米莉生性內向孤傲,喜歡一個人在荒原上散步。正是這樣的成長經歷,使她渴望自由、愛情和平等,對于壓迫和禁錮的叛逆,使她的作品突出同時代女性創作的同質范疇,充滿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二 哥特風格緣起及發展脈絡
哥特最初出現的時候,是用來描述對中世紀的某種建筑風格的。它發展成為一個文學類型,則始于18世紀英語文學流派。哥特小說的鼻祖霍勒斯·渥波爾(Horace Walpole,也譯作賀瑞斯·華爾波爾),代表著作是《奧托蘭多城堡》。顯著的哥特小說元素眾多,包括有恐怖、神秘、超自然、詛咒等。
哥特文學描寫中充滿了冒險、懸疑,當然也有愛情,探討的則依然是文學永恒不變的母題。到19世紀末期,哥特式小說開始漸漸脫離通俗小說范疇,進入正統文學范疇。這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以及作品無疑是1897年布拉姆·斯托克《德拉庫拉》的誕生。哥特這種風格除了存在于文學之中,它的領域其實相當廣泛,包括電影、音樂,甚至互聯網等新的載體。盡管時代更迭,新的哥特形式和內容層出不窮,布拉姆·斯托克依然是個中翹楚,他刻畫的德古拉伯爵入木三分,文學形象經久不息,是當之無愧的不老神話。哥特式作品始于中世紀,穿越時空,及至今日魅力不減。
哥特小說的外殼是血腥、暴力、恐怖的,但在這樣的外殼之下,其實是包含著對于真善美的呼喚的。內心的感傷、對于自然的熱愛、對于愛情的熱望,希望擺脫假惡丑,希望脫離人性的捆綁,渴望自由等等,這些強大的內心呼喚,種種糾結與無奈,都是在哥特小說外殼之下的核心價值,所以才能每每獲得讀者的共鳴。
在英國,哥特小說從1840年開始式微。這其中原因眾多,如作者飽和、作品數量泛濫、描寫手法雷同、暴力表現過度等。但哥特小說對于維多利亞時代文學樣式、表現手法等方面的多樣性,對于既有文學印象的質疑和突破,是產生了深遠影響的。以它為文學范式而孕育的從愛倫·坡到狄更斯等文學大家更是世界文學花園中的奇葩,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一種與眾不同的文學和哲學思考。應該說,哥特小說由產生、發展、式微,這一整個過程中,其文學魅力和文學價值是無可爭辯的,其特殊的吸引力、廣泛的影響力是客觀存在的。
三 《呼嘯山莊》的哥特風情
艾米莉·勃朗特繼承并發展了哥特文學的特色,用心描寫,使得《呼嘯山莊》充滿了哥特風情,這在她對于暴風雨的描寫以及莊園的描摹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狂風暴雨”是哥特文學必備的要素之一,也是《呼嘯山莊》全書貫穿始終的意境和氛圍。艾米莉·勃朗特賦予暴風雨生命,暗合了主人公的命運。暴風雨在《呼嘯山莊》的情節之中是無處不在的。當希斯克利夫選擇離開呼嘯山莊時,凱瑟琳在狂風暴雨中嚎啕大哭,此時天地無言,唯有狂風大作。自然界的狂風暴雨在此有著豐富的意象性,解讀方法頗多,既可解讀為凱瑟琳的內心壓抑,也可解讀為希斯克利夫離去的摧毀性,標識著故事的節點、人物的情感轉折。而當希斯克利夫將要失去凱瑟琳時,天氣驟變:“南風轉成了東北風,先是降雨,接著是冰雹、然后是鵝毛大雪……櫻草花啊,番紅花啊,都被大雪蓋在下面,百靈鳥啞然無聲了,幼樹的嫩葉被風雪打得發黑了。”這天氣扼殺生機,扼殺一切,希斯克利夫的愛已枯竭。暴風雨象征著黑暗,象征著深淵,象征著生之殘酷與無情。
在另一方面,雖然呼嘯山莊和畫眉田莊都被賦予豐富的內涵和象征,但呼嘯山莊顯然是更具哥特意象,是得到作者更精心構思的建筑形象。在小說中,呼嘯山莊是陰森的古老建筑,而畫眉田莊則是優美的田園風景,其鮮明的對比,其截然不同,在世界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呼嘯山莊仿佛主人公希斯克利夫,暴躁、粗獷、飄忽不定、自我找尋,但同時不虛偽、不勢利,有著獨特的真實魅力。畫眉田莊作為與呼嘯山莊形成鮮明對比的形象,其外延是文明的、寧靜的、脆弱的,其內涵則大大不然,這只有細讀作品才能領會。與希斯克利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頓一家,溫暖,富有,溫文爾雅,卻無可避免的脆弱、膽怯和勢利。在希斯克利夫面前,林頓顯得蒼白無力。呼嘯山莊與畫眉田莊分別代表了不同的屬性:呼嘯山莊的哥特屬性決定了它暴烈外表之下對于自由的呼喚,畫眉田莊恰恰相反,其文靜脆弱反而未必是那么文明的。這也可以說是艾米莉·勃朗特對于哥特文學以及所有哥特意象的一次正名:在陰森外表之下,哥特顛覆了所謂的文明外形,但內心并未放棄對于真善美的追求。
四 《呼嘯山莊》的荒原語境和原野象征
艾米莉·勃朗特生于荒原,長于荒原,對于荒原有著深刻的眷戀和獨特的感情。她對荒原的感受,情感的荒原性,命運的荒原性,都經由其文字的經營而刻畫在作品之中,營造了一種既真實又荒誕、獨具風味的的奇異哥特氛圍。應該說,荒原也是哥特文學不可或缺的一種要素。
而在《呼嘯山莊》之中,主人公的生命屬于荒原,追求無拘無束,向往自由自在。他們的性格,他們的愛情,他們的命運,所有的跌宕起伏,無不和荒原一般,充滿激情與野性。凱瑟琳無論在臨死前,還是在死去之后,她的精神都是與荒原、曠野密不可分的。
艾米莉·勃朗特為了體現其書寫的荒原風情,總是不忘著重筆墨地去描寫天氣和自然環境:黑夜,天空,群山,旋風,大雪……這一切莫不具有極強的荒原感。而這一切當然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映射人內心的荒蕪感。也就是說,主人公在崎嶇坎坷的命運之中,內心也是同樣的荒蕪,貌似體面的生活之中,人人內心冷若冰霜,他們的內心早已凍結,彼此之間更多的是恨,而不是愛。艾米莉雖然并非是以荒原為象征、以故事為外殼、以哥特為手法來表現的第一人,但其作品對于內心痛苦的深度刻畫,直指讀者靈魂深處,令讀者感同身受,不得不傾倒于其藝術創作的力量之下。
荒原是反安逸舒適而動的,應和的是與生俱來的生命躁動,渴望張揚與自由的心靈。《呼嘯山莊》中的意象使用別具特色,指涉鮮明,兼有大量的隱喻和轉喻,甚至使用了并置、對比等詩歌常用的技巧,表現了作者勃朗特高超的藝術水準,勾畫出時代特點和人的精神面貌。自《呼嘯山莊》發表以來,最初它所得到的地位與它真正的藝術成就是不相匹配的,它的價值經由多年才真正被讀者和評論界所發現。盡管勃朗特為了表現小說主題所描寫的荒原以及其中所使用的象征主義手法,在西方文學中普遍使用(如艾略特的詩歌《荒原》),在現在看來也不是新鮮的事物,但這部小說在內容上的晦澀模糊(可以將其和同時代的其他作品相比,特別是當時的愛情小說,大都走甜美路線,缺乏《呼嘯山莊》的深度),它的價值被發現是經由時代的發展和時間的發酵,才真正得以實現的。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其荒原語境、原野象征是經得起反復品味和開放式解讀的,這也正是伽達默爾的闡釋學意義的精髓。
荒原的關鍵詞往往是凄涼、凜冽、暴風雪、漩渦、沼澤深洼、危險,再熟悉的人也會迷路。早年的凱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曾經在原野上奔跑、嬉戲,無拘無束,自由翱翔。原野成了他們的避難所,貌似殘酷的荒原令他們流連忘返。而一旦走出原野,一切反倒令人窒息。《呼嘯山莊》完全是艾米莉·勃朗特心中的世界以及人生的縮影。在約克郡荒原之上,在狂風暴雨之下,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雖情投意合但不能結合,這是對現實世界的深刻諷刺,無論外表如何田園牧歌,其本質的荒原性是不可更改和無可爭議的。希斯克利夫的報復,凱瑟琳的無力,死亡,仇恨,這一切造成希斯克利夫陰郁、蒼茫的荒原性格,即便身處白晝,也只仿佛徘徊在約克郡黑夜的荒原之上。
五 結語
現代社會是充滿了哥特性和荒原性的:雖然科學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生活,但對科學、理性的神話般迷戀已隨著西方社會的系列悲慘事件而宣告破產。所有人都仿佛迷路的孩子,身處意象性的荒原,只有旺盛的生命力、堅強不屈的信仰,才能感受到荒原古堡之中的純潔空氣,才能感受到喜悅和自由。《呼嘯山莊》表達了勃朗特情之所系,一生難以割舍的表達意象,外表殘酷,但事實上完全是小說主人公、也是勃朗特本人的精神家園,靈魂歸所。《呼嘯山莊》是浪漫悲劇,其恐怖色彩,其復仇故事的講述,描摹出不偽善的、同資本主義社會相矛盾的形象。希斯克利夫是異己,具有破壞性,但他才是勃朗特心目中有所追求的形象。勃朗特對于現實世界的顛覆渴望,都埋藏在她對《呼嘯山莊》的刻畫之中,電影畫外音般的旁白、哥特式的顛覆、層層鋪墊而又高潮迭起的情節、荒原的多重指涉、情感與理智的角力,這些都是勃朗特筆下的象征、失落、找尋,從而抵達真實自我,回歸人的尊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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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金杯,女,1978—,浙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上海對外貿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