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藥王廟的建筑文化

邱紅革

一

藥王是我國民間行業神之一，為醫生、藥鋪、藥材販運商、藥農、醫學教師等所敬奉。我國不同時期、不同地區流行的藥王并不一致，有伏羲、神農、黃帝、孫思邈、扁鵲、華佗、邳彤（皮場大王）、三韋氏、呂洞賓、李時珍等。

河北省安國縣藥王廟供奉的藥王邳彤，是東漢光武帝劉秀的開國功臣。安國縣城（古為祁州）南關，有邳彤墓，因邳彤戰功顯赫，當地百姓一直將其當作土地神進行祭拜。直到宋代，民間傳說邳彤“顯靈”，治好了秦王的頑疾，逐漸被民間奉為藥神。在受到皇家敕封后，原“皮場王廟”得到重建與修葺，并以藥王廟之名進行祭祀。明永樂至成化年間，以邳彤墓為中心，對藥王廟進行了大規模的增建與擴建，先后修建藥王大殿、藥王廟后殿等。清嘉慶、道光與光緒年問，以邳彤墓為中心，藥王廟經不斷擴建修葺，最終形成布局錯落有序、建筑雕飾精美的風貌。

自明代始，安國藥王廟廟會規模日益擴大，廟興而藥市興，各地藥商云集安國，藥市聲名遠播，藥材生意興隆。來自全國各地的十三幫藥商與各地信眾紛紛慷慨解囊，對藥王廟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重修藥王廟碑說：“四方瞻仰進香，賽禱于祠下，車轂填門……”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祠廟重修碑記云：“歲至清明寒食，四方貨物云集，貢牲帛金告虔者，肩摩而轂擊。”雍正己酉年（1729年）進士刁顯祖在《祁陽賦》中描繪了安國藥市的盛況，“又有顯佑之神，是日皮場，封土地，歷晉侯土，男女祈禱，藥材極山海之產，布帛盡東南之美”，當時廟會與藥市的興旺可見一斑。

虔誠的藥王信仰，盛大的藥王廟會，巍巍的藥王廟建筑，最終在安國形成一片盛景：善男信女篤信虔誠，香火不斷，藥商借此以廟興市，各地藥商紛至沓來，“輪蹄輻輳，馳奔祁州”。

安國藥王廟建筑群體現了中華傳統文化中尊卑有序的倫理觀念，表現出獨特的審美特征。以群落建筑為例，重要的單體建筑沿中軸線依次展開，次要建筑在中軸線兩側錯落分布，整個建筑群落規整有序，空間秩序分明。

據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祁州新志稿所錄《藥王廟圖》可知，藥王廟為三進院，以東西為中軸線成對稱布局，建筑單體依次由西而東，高低錯落，形成空間有序的庭院群落。

藥王廟門前的入口處是兩面高達24米的鐵鑄旗桿，旗桿后面是一座三問四楹單檐龐殿頂牌樓。它的彩繪雕鏤精美，富于韻味。進門后的過庭就是馬殿，它是硬山頂出廊設計，面闊三問，兩側各設一道便門。皆為兩層結構，下層四面一門三窗，上層為歇山頂亭。晨鐘暮鼓，為祠廟增加了一份清音雅韻。

經單檐懸山琉璃頂的垂花門，由前院至中院，藥王墓亭就佇立在院中，它高6.3米，長、寬各5米，琉璃瓦歇山頂設計。墓亭南北兩側建有碑房以及歷代名醫殿，皆面闊三間，進深一間。正值五月，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到訪藥王廟，拜謁至此時，陽光正好直射下來。墓亭的北側植有一株老槐樹，翠碧的枝條問透過來斑駁的光影，溫暖且舒適，恰到好處。仔細環顧中院里的建筑，比例和諧，飽滿卻不過分充盈，墓亭莊嚴肅穆，卻不令人悲懷壓抑。

中院中軸線東端建筑是藥王廟主體建筑藥王大殿，殿內塑有藥王以及文官武將。該建筑高8.5米，建于明永樂元年，面闊、進深各三間，單檐硬山頂前抱廈，綠剪邊黃色琉璃瓦屋頂，脊飾吻獸，抱廈兩側壁畫各一塊，縱橫各三米，青龍白虎圖案。這是建筑序列中的最高潮部分，就單體而言，它既非重檐又非廡殿與歇山頂的龐然大物，也沒有高高的臺基將它傲然托起，但它以其自身位居中軸線的突出位置、相對的高度、繁復華麗的裝飾贏得了矚目的位置，并與整個建筑群落和諧相處。

后院為始建于萬歷年間的寢宮，高8.3米，單檐硬山綠色琉璃瓦，面闊、進深各三問。殿內供奉著藥王和靈婉、靈淑兩位夫人。該建筑比大殿略低，由于建筑裝飾使用綠色琉璃瓦，其尊卑等級令人一下清楚明了。

縱觀整座建筑群，雖面積不大，但布局規整有序，比例和諧統一，層次明朗，恰當得體。置身其間，空間次序分明，給人以莊重之感，又不壓抑沉悶，不僅體現了中國傳統建筑之美，而且與藥王本身懸壺濟世、溫良和善的名聲十分契合。

二

安國藥王廟內磚雕、石刻、木雕、泥塑等藝術樣式繁多，人物、鳥獸、山水、花鳥等題材表現豐富，技法精湛，盎然有趣，令整個建筑群落熠熠生輝。

大殿內藥王坐像為天津泥人張第四代傳人張銘所塑。該藥王像頭戴王冠，身著蟒袍，腳踏朝靴，幾縷美髯飄灑胸前，懸壺濟世的風范，令人心生敬慕，又備感親和。塑像左右兩側的文官武將姿態各異，他們動靜相宜，神采各具。后殿中的兩位夫人，樣貌安詳端莊，典雅莊重中呈現出溫和與賢良的不俗氣質。

牌樓兩側的石獅雕刻也格外有趣，它們造型簡潔，刻法純熟，左右一對獅子一雌一雄，相向而立，少了些威嚴，多了些意趣。雄獅的左蹄踏住一只小球，寓意為神威天下。雌獅的身下有眾多小獅子，它們大小不一，嬉戲玩耍，各具形態，有趣可愛，頑皮逗人。

建筑中其他雕飾亦精雕細鏤，氣韻生動，如木質牌樓上精美的透雕以及神采飛動、典雅奇異的蘇式彩畫等，都為整座建筑平添了許多高貴不俗的氣息。正門門楣上劉墉所書的“藥王廟”匾額亦給人印象深刻，濃重沉郁的墨色，遒勁有力的用筆，嚴謹與雍容大氣的布局令藥王廟大放異彩，更令拜謁者心生無限的敬意。

除此外，木質牌樓正背面額書“顯靈河北”“封加南宋”八個貼金大字，也都遒勁有力，筆墨精湛。

三

安國藥王廟入口的木質牌樓后面即為馬殿，這樣的建筑設計在中國傳統廟宇建筑中極為少見。馬殿內的南北兩側分別塑有紅白兩匹戰馬，相向而立，左右分立兩個著戎裝侍護的馬童。相傳藥王邳彤為人治病不辭勞苦，白天騎白馬，夜晚騎紅馬，日夜奔馳。世人出于敬仰，為其坐騎塑像，根本目的還是表達對其主人的贊頌與尊崇之情，就如漢代石雕《馬踏匈奴》一樣，通過對霍去病驍勇善戰的戰馬將匈奴踩踏馬下的生動刻畫，充分展示其主人戰功赫赫、驍勇無敵的神采與風貌。

此外，藥王墓亭的墓碑選用棗木，并且透雕穿龍，也別具匠心。其原因不僅是因為棗木堅硬細致，不易變形，易于雕刻，且可以久歷風霜雨雪，而且還在于另一層象征寓意：棗樹結紅棗，紅棗的果中有一顆紅心，故以棗木為墓碑，寓意著藥王一顆紅心專為蒼生謀福祉，世人借此表達崇仰愛戴之情。

四

中國的傳統建筑文化中體現著一定的風水意識，其中常常蘊含著一定的科學道理。中國處于北半球，房屋多采用坐北朝南的格局，這樣的布局既便于采光，又利于藏風聚氣。但藥王廟的位置朝向卻非常特殊，它一反中國傳統建筑坐北朝南的建筑方位格局，采用坐東朝西的設計，寓意日出東方，陽光普照，蕓蕓蒼生將受到藥王的神庥庇護，保佑人們康泰平安。

入口的木質牌坊有四柱，每柱又有四塊夾桿石，夾桿石上皆有精美的雕刻。其中正前方雕有松鶴、麒麟、松鹿等，象征福祿與長壽，后面刻有荷花、牡丹、梅花、秋菊，寓意美好與吉祥。此外，夾桿石的上面還刻有暗八仙，左右雕有龍的圖案等，雕飾刀法簡潔老道，紋飾精美，充滿美好祥和的寓意。

藥王廟門前有高24米的鐵鑄旗桿，每根旗桿重達15噸，于清道光九年（1829年）鑄成。其基部為六面體，鑄有荷花、牡丹、鳳凰、麒麟、喜鵲等圖案，象征富貴，寓意吉祥。基底部置于須彌座上。旗桿的中部是一副對聯，上部分布著三斗，每斗掛有四只風鈴，鈴隨風動，叮咚作響。清脆悅耳的鈴聲，寓意吉祥平安。

旗桿的兩斗之間纏繞著云中飛舞的巨龍，栩栩如生，每個旗桿的最頂部雕有一只振翼飛翔的鳳凰，龍鳳呈祥，寓意吉祥如意，人丁興旺。

藥王崇拜既是民間信仰，也是近代以來商業神信仰的代表，這一民俗現象不僅表達了廣大民眾期望消災祛病、吉祥如意、平安幸福的美好愿望，而且由于藥王神的行業神地位，藥王信仰在歷史上安國藥市的形成與發展以及藥王廟建造中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包括藥王廟在內的眾多中國民俗建筑，不僅具有中國傳統建筑規整有序、尊卑有別以及雕飾精美等審美特征，而且其中蘊含著豐富的民俗意義和象征意味，反映出中華民族樸素且深厚的文化心理以及獨特的審美意識。通過對傳統民俗建筑的審美與民俗意味的研究與分析，我們可以更深刻地感受到中國傳統建筑文化中所蘊含的博大的民俗信息。巋然不動的建筑是歷久不息的民俗信息的載體，民俗情感與民俗心理就在其中。

（題圖：安國藥王廟入口正面全景）

作者單位：東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