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一敏
《散文選刊》主編,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評委,主編《最散文》《年度最佳散文》《大地的語言——本雜志和一個時代的表情》。散文作品發表在《人民日報》等。
6月21日 晴
今天和喬葉搭乘早班航班轉機北京,由北京到海拉爾東山機場。呼倫貝爾上空,喬葉一邊用溢美之詞贊嘆白云,一邊拍照。長期以來總以為每一朵云彩下的影子,就是一片水,尤其在草原,這種想當然,無比真實,真實使得這種想當然變得更加合理和有欺騙性。
從鄭州到北京再從北京到海拉爾,總的說來航班還算是正點起降,謝天謝地,呵,這句好像是央視一個由崔永元主持一幫明星助演的新欄目。如鐵路一樣密集的空中航線,如今正點起降實屬不易。下午大約2點,海拉爾機場出港處,艾平主席和《駿馬》姚廣主編,根河文聯胡希珍主席一行分別給我們圍上彩色哈達,那一刻大家像久別的親人。二十多分鐘之后來自吉林省長春市的陳曉雷也到了,去年在呼倫貝爾見過曉雷,他是本地人,在吉林工作,每年都要回到這里,每次回來都像闊別呼倫貝爾很久第一次回來那樣,用心觸摸這里的草地、森林、河水。我問陳曉雷明天要去的根河是否熟悉,曉雷說:“呼倫貝爾啊,閉著眼睛我可以走一遍。”根河,是草原和森林過渡帶,要看的地方多,行程緊張,所以下午是難得看草原的機會。
放下行李出賓館,不遠處就有一座龐大的敖包,曉雷提議,依照蒙古人習俗見到敖包就要祭拜,入鄉隨俗呢。這真是意外,好像敖包隨時隨地等著我們。在曉雷帶動下,我們圍繞敖包轉三圈,每轉一圈,向上投擲一個石塊,每一塊石塊代表一個心意、一個意愿,轉一圈,可以完成一個心愿,了卻一個珍藏的心意。我暗自想:儀式結束,草原才真正接納我們。
敖包北敖包南敖包西敖包東,東南西北都是看不到盡頭的草原。偌大的草原我們去哪里呢?喬葉提議東邊有一條河,可以去河邊,遠遠看過去,陽光下河水閃著金光,更大的驚喜——河邊居然住著一家牧民,他們依水而居,依草而居,自然的恩賜。真是不速之客,我們的到來,惹得牧民家的牧羊犬狂叫不已,它們只叫不咬,好客的牧民招呼我們。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我們原本是這里的,只是離開這里久了,時間久到狗也不認得我們了。這樣想踏實不少,壯著膽徑直朝著牧民家走過去。其實牧民家只有他們夫婦兩個人,他們的孩子住在學校。女主人一邊跟我們拉家常一邊用奶瓶喂養羊羔,曉雷說,草原牧人對待小羊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
夕陽灑在河面,灑在草原,灑在我們身上,圍欄、蒙古包、羊牛馬狗沐浴在金色里。我知道這是草原才有的陽光,草原的金色,陽光和金色屬于這里,這里擁有陽光金色的雨露,這里只屬于這里,我們只是匆匆過客。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余暉一點一點褪下去,我們不得不告別牧民一家。
22日 晴
今天的目標根河。從呼倫貝爾出發,哦,是從海拉爾草原出發,一路向北。漸漸開始有大片森林,從草原過渡到森林,草原,森林,森林,草原,河流,野生牡丹,細碎帶著羞澀感黃紫色的小小花朵,大自然鬼斧神工,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艾平主席說:“呼倫貝爾草原是內蒙最好的草原,尤其今年,雨水充沛。”
下午,參觀敖魯古雅鄂溫克族獵民鄉,走訪獵民家庭,獵民家庭住房聘請芬蘭建筑設計師設計,全部采用原木結構,從房屋前空地利用到一樓二樓樓梯間布局采光合理實用,是我見過最完美的設計風格,這是一個一個溫暖之家。
23日 晴
阿龍山獵民點。翠綠森林間蜿蜒小路,蝴蝶飛舞,綿延數公里,蔚為壯觀,古有莊周夢蝶:“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今天呢,自知沒有莊周境界,斷然沒有勇氣化蝶為己化己為蝶。莊周化蝶,幾千年來,衍生多少天下好文章,想來也是莊周一大貢獻,莊周化蝶,陸游詩曰:“化蝶有殘夢,焦桐無賞音?!庇钟行翖壖玻骸皩に既耸?,只合化,夢中蝶?!庇浀?010年美國電影《盜夢空間》,有影評人說:《盜夢空間》直接以“莊生夢蝶”作為該片的主題總結。古今中外皆有異曲同工之妙。一路上大家驚喜著也擔憂著,蝴蝶有時躲不過疾馳的汽車,也有一說,蝴蝶多來年春天蟲子就多,對樹木造成危害。而在大理,蝴蝶曾是美的象征,極具觀賞價值,幾年前曾去大理,蝴蝶泉邊卻早已沒有蝴蝶,蝴蝶成了傳說。
下午?,斃麃啞に鳙C民點,最年長的瑪麗亞·索奶奶,已經94歲,盛裝隆重,見到她真的特別想和她拍照合影,抱著瑪麗亞·索奶奶,心里涌起暖意,同時也感受到她對我的真意。
24日 晴
根河源濕地。路上看到耿立用手機拍的我和瑪麗亞·索奶奶的合影,陽光透過玻璃窗,瑪麗亞·索奶奶和善而慈祥,這是我想要的照片。
下午,因事必須提前離開根河,返回海拉爾,轉機北京。
凌晨2點我到了北京。住進賓館后翻看幾天來的日記,不免感到遺憾。我想還會再回到根河,明年夏天,也許冬天,冬天那里的雪,那里盛況的那達慕,那里友善的牧民,那里真誠的朋友。茫茫雪原,雪覆蓋草原,草原像干凈的童話。童話只有發生在草原,草原生長童話,就像與生俱來的青草河流,如果說還有童話,那么根河,就是童話源地,童話源頭。冬天,到根河,冬天,到童話的根河吧,我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冬季來臨,期待漫天大雪,夏天的蝴蝶,已經幻化成漫天飛舞的雪片。大雪中,白樺樹依然像夏天那樣挺拔秀氣,回到根河,回到林間小路,回到獵民點,回到冷極點,再次回到馴鹿場。冷極點那位軍人后代,父輩曾在朝鮮戰場浴血奮戰,希望聽他說說父輩的故事。尤其希望再次看到敖鄉篝火晚會上六個孩子的表演,或者不能說是表演,表演帶有明顯人為痕跡,而這六個孩子就像第一次張開眼睛,眼睛明亮清澈,笑意恬然,他們演唱的歌曲是東方衛視《中國達人秀》的節目上一位來自草原的少年唱過的歌曲。那個時候,那個草原少年用天籟歌聲打動了億萬觀眾。熟悉的旋律,天然純真的孩子,使得篝火晚會永遠留在人們記憶里?,旣悂啞に髂棠碳夷穷^小馴鹿,在冬天已經長大,我想再一次看看它的眼神,草原的風伴隨它長大,它的眼神一定不會發生變化,瑪麗亞·索奶奶的家人趕著它,它健壯漂亮,在雪原在林間走在遷徙的路上。
再見根河。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