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城鎮化的宏觀與行業影響

哈繼銘

中國政府高度重視城鎮化。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指出，城鎮化將是中國未來最大的經濟增長動力，政府政策將重點通過結構性改革和增加公共支出以提高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效益。

截至2010年，以城鎮地區的居住人口計，中國城鎮化率官方數據略高于50%，若以擁有城市戶籍的人口計，中國城鎮化率僅約為35%。根據監管機構要求，擁有城鎮戶籍的居民才能享受城市福利，包括教育和醫療服務。目前約有1.5 億至2 億城鎮居民沒資格享受城市社會福利，他們大多為外來務工人員，按規定他們和其子女的戶籍必須登記在農村老家。中國城鎮化的規模和質量遠低于許多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中國城鎮化還有巨大發展空間。世界銀行預測中國城鎮化率在2025 年將達到70%。

中國新一屆領導人力圖通過推動人口從農村遷移至城市，更重要的是不分戶籍的擴大城市家庭社會福利覆蓋面進一步加快城鎮化發展。這不僅會擴大城鎮化的規模，還將提高城鎮化的質量。中國似乎依舊處于城鎮化曲線的早期階段，人均GDP 和城鎮化率之間的關系說明中國經濟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中仍將保持快速增長。

城鎮化的宏觀經濟影響

世界銀行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聯合報告認為，城鎮化將是中國未來20年最重要的經濟增長動力。主要原因有：第一，城鎮化需要更多基礎設施投資。其次，城鎮化將促進社會福利開支，從而刺激居民消費。第三，城鎮化將導致更多城鄉間人口遷移，提高農業生產率及農村收入水平，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該報告預計中國城鄉居民收入比將從2010年的3.2：1下降至2030年的2.4：1。這與我們對城鎮化的宏觀分析一致。

對經濟增長的影響

城鎮化過程往往伴隨著經濟增長。從供給方看，隨著勞動力從生產率較低的農業轉向生產率較高的工業和服務業，城鄉間勞動力遷移促進了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中國過去的經驗證實了這點。城鎮化使受教育的人才聚集在一起，蘊育出新創意和新技術。創新將成為新的增長動力，同時也是保持競爭力的關鍵。從需求方看，城鎮化過程需對城市基礎設施、住房、公用事業和社會項目進行大量投資，加大了對投資品的需求。更重要的是，伴隨著城鎮化的是對城市生活方式的接納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導致消費增長與需求升級。

我們研究了城鎮化與經濟增速間的關系，并對1982至2011年的數據進行了經濟計量分析。結果證實城鎮化確實可拉動經濟增長。我們估計，城鎮化率每提高1%，就會帶動中國GDP 一年內增長0.8%，5年內增長3.5%。這與近期一個關于中國城鎮化和經濟增速的學術研究相符。此研究發現，中國城鎮化率每提高1%，GDP長期將增長4.8%。

對經濟再平衡的影響

中國領導人一再表示，中國嚴重依賴出口和產能擴張的經濟增長模式是“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并使環境承受過大壓力。盡管城鎮化的過程需加大投資，但這些投資并非制造新產能，而是幫助消化現有產能。更重要的是，城鎮化的結果將為消費增長提供強力支持。經濟增長從外需向內需的轉變有助于中國經濟抵御外部沖擊，并為全球經濟再平衡做出貢獻。國家發改委負責為城鎮化制定頂層政策規劃。據估計，城鎮化在未來10年中將拉動40萬億元的投資，超過2012年GDP的75%，覆蓋基礎設施、房地產、機械設備、建材、環保、汽車、醫療保健等行業。

盡管加大基礎設施投資短期內將會進一步提高投資在GDP中的占比，但基礎設施投資將為未來消費增長奠定堅實基礎。公共基礎設施投資會對消費產生正向促進作用——基礎設施條件好的地區消費增速通常較快。

城鎮化對消費的影響明顯表現在城鎮和農村地區消費水平的巨大差異。官方統計數據顯示，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水平是農村居民的3倍以上，城鎮化率越高的地區消費水平越高。基于靜態模型，我們估計若按當前每年城鎮化率增加1%左右的速度，居民消費占GDP的比重將從目前的35.2%攀升至2020年的38.5%。

隨著城鎮化發展，改善社會福利也將刺激個人消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現增加公共福利支出對提高個人消費有顯著作用。具體而言，政府的衛生支出每增加1元，城鎮居民消費將增加2元。

對收入分配的影響

中國經濟在過去數十年的快速增長，隨之而來的代價是城鄉間居民收入差距擴大，這種差距在高、低收入群體之間更為明顯。一些學術研究估計，截至2012 年中國家庭的基尼系數高達0.61，遠高于世界銀行估計的2010 年世界平均水平0.47。官方統計數據顯示，城鎮人均收入大約是農村地區的2.4 倍。

縮小收入差距的關鍵在于結構性改革，包括政治體制、收入再分配、稅制和社會福利制度改革，其中一些改革早應實施。我們認為，城鎮化有助于降低城鄉間收入和財富差距。現在中國的貧富差距可能處于峰值。展望未來，如果中國城鎮化率超過50%，大部分人口將成為相對高收入的城鎮居民。我們預計這將提高平均收入水平，同時縮小貧富差距。值得注意的是，城鎮化本身并不會縮小城市內的收入差距。

對制造業轉移的影響

未來幾十年，我們將看到制造業從中國沿海向內陸地區遷移的局面。中國計劃生育政策執行力度的不同，特別是在早期，導致了區域間人口結構的不同。上世紀80 年代該政策在東部沿海地區執行力度遠比中西部地區更嚴格，現在內陸地區的勞動力供應更充足，勞動力成本較低。

盡管整體而言，中國正進入劉易斯拐點，但目前內陸地區人口紅利仍然存在，體現在較低的勞動力成本。例如，20 世紀80、90 年代出生率很高的河南、江西和廣西，現在的人口紅利最為顯著，勞動力成本仍低于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等亞洲經濟體，而沿海省份的勞動力成本則不斷上漲。人口紅利開始吸引制造商從中國的沿海遷至內陸地區。

城鎮化對行業發展的影響

城鎮化及相關改革對行業發展具有重要影響。諸多行業將從城鎮化過程中獲益。城鎮化階段初期，基礎設施和房地產等周期性行業因固定資產投資加速而成為直接受益者，從而推動對建材和能源的需求。城鎮化期間，家庭收入的增長及社會保障的改善將會提高并完善對商品及服務的消費。

對基礎設施和房地產行業的影響

城鎮化拉動基礎設施投資。隨時間推移，這些投資將逐步從高鐵、高速公路及機場建設轉向地鐵、公路及供水、燃氣管道、水務和污水處理等公共設施。實際上，去年9月份國家發改委批準了1萬億元的基礎設施項目，其中地鐵項目占絕大多數。具體來說，在25個獲批的地鐵和鐵路項目中，有22個城市地鐵項目和3個城際鐵路項目，總計劃投資約為8000億元。這些項目多數工期平均約為5年。

預計2013年基礎設施投資將加快。這是因地方政府一般都會在其任期之初啟動重要基礎設施建設項目。此外，2011-2012年的實際投資落后于“十二五”規劃規定的步伐——尤其是電信和鐵路，因此我們認為在“十二五”規劃剩下的時間里很有可能加快投資。這些都將成為近期基礎設施投資加速的主要動力。

城鎮化將提升首套房和改善性住房需求。根據住建部最新數據 ，中國城鎮人均居住面積平均為32.3 平方米。按照當前51%的城鎮化率計算，現存城鎮居住空間僅能滿足40%城鎮居民的住房需求。假設中國城鎮化率提高至60%，且所有城鎮居民都居住在這些房屋內，人均居住面積平均僅為11 平方米，遠低于美國及歐洲和日本等其他發達國家。如中國要達到這些發達國家的人均居住面積，預計還需增加170 億平方米的城鎮居住空間。按目前每年竣工7.9 億平方米的速度，建成這些新的城鎮住房還需要21 年時間。 即使把2011-2015 年預計建成的3600 萬套保障房計算在內，仍需要19 年時間才能完工。城鎮化令住房負擔能力較強的一線城市和主要二線城市受益。在房價收入比較低的一線和主要二線城市，城鎮化促進住房需求可能更加明顯。

基礎設施和房地產項目新開工將刺激水泥需求。 預計基礎設施和房地產分別占水泥總需求的42%和32%。電力消費增加推高煤炭需求。中國的人均電力消費僅相當于韓國和日本的三分之一及美國的五分之一。至少近期來看，煤炭仍然是中國最重要的能源來源。城鎮化將拉動電力消費增長，加大對煤炭的需求。出于環保原因，中國長期需要更多使用其它能源。

對消費與服務業的影響

城鎮化帶動家電消費。農村居民人均收入剛達到每年9000 元，與2003 年的城鎮水平相仿。歷史數據表明，在人均收入達到這個水平后，城鎮居民對家電的需求將出現井噴式增長。如能進行戶籍制度改革，允許部分農民工永久定居城市，向農民工提供保障性住房，農民工家庭團聚及建立新家庭將拉動家電需求。

城鎮化降低農產品產量加大汽車需求。在不考慮其它因素的情況下，城鎮化將對農業造成沖擊，導致食品供應減少，食品價格上升。農民進入城市后，需購買食品，加大對商品化食品和農產品的需求，零售店將從中受益。另外，隨著城鎮化的推進，內陸地區的汽車需求將會增加。農民定居城市后，首先是購房或租房，然后會產生強烈的購車意愿。

城鎮化加大服務需求。城鎮家庭在商品和食品方面的支出比例相對較小，而在服務開銷方面大很多。20 世紀90 年代，家居用品和衣服等商品在城鎮家庭的支出中約占22%，這一比例在2011 年降至17.7%。同期，食品開支比重從54.2%降至36.3%。與商品和食品比例下降對應的是服務開支比例的提升，上升了22%，達到46%。相比之下，服務性支出在農村家庭中僅占18.6%，而食品和衣服的占比則超過60%。

此外，中國的農民工正步入中年。他們及其家人現在對子女教育、醫療及住房的需求遠甚于十年前。中國居民的服務性消費在總消費中僅占極小比例，還有巨大發展空間。展望未來，人們很大部分收入將會開銷在金融服務、電信、醫療、旅游和住宿等各種服務項目上。

城鎮化促進旅游。越來越多變為城市人的農村人愿花錢旅游，對酒店住宿和旅行社的需求必將增長。未來幾年這種趨勢還將持續，經濟型酒店的規模經濟最能抓住中國蒸蒸日上的低成本國內游創造的機會。此外，國際飛機制造商和航空公司等航空行業的需求也將提高。

城鎮化提高智能手機普及率和移動數據應用。城鎮化需加快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移動網絡），以滿足更多城鎮居民需求。3G 和4G 電信運營商將從智能手機普及率及網絡數據使用增長中獲益。另一方面，與城鎮地區相比，農村地區的計算機和互聯網普及率仍很低。隨最近市場上涌現出更多低成本平板電腦和計算機，未來幾年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有望大幅提高，固話寬帶運營商、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及主要互聯網/電子商務門戶網站將從中受益。

城鎮化推動對教育、醫療和金融服務的需求。隨農民工步入中年階段，其日益關心保險、教育和醫療等社會保障。目前城鎮地區人均醫療費用是農村地區的2.2 倍。城鎮人均教育支出是農村地區的6 倍之多。此外，據報道，農民工的社會養老保險參保率不足25%，遠低于城鎮人口80%的參保率。實際上，對于各種社會保障而言，農民工參保率仍然極低。

與過去曾投資房地產并從中獲得巨大回報的城鎮居民不同，缺乏投資機會及收入增加使農村居民為其儲蓄尋找適當回報，并開始投資證券。這將加大對證券經紀及理財服務的需求。實際上，在過去幾年里，證券公司已開始看到內陸省份收入有所增加，我們預計隨著城鎮化的推進，這種趨勢在未來幾年還將繼續。

研究結論及政策建議

隨著人口瀕臨老齡化，加上人口紅利開始逐漸消退，中國經濟增速在缺乏新增長動力的前提下，可能會大幅放緩。政府把城鎮化看做未來的經濟增長動力，更多具體政策有望不久出臺。

中國城鎮化過程中將推動基礎設施建設、住房和公用設施投資，支持經濟增長且降低對出口的過度依賴。這些投資同時可幫助吸收各行業現有產能。雖然很難預知中國城鎮化的結果，但這一過程將有利于基建、地產、建材、家電、旅游、醫療、教育、保險和金融服務等行業。

在此研究結論的基礎上，我們對中國城鎮化戰略有幾點政策建議：

一是要防止城鎮化變為“造城”。城鎮化不是“大躍進”。要防止“宏偉規劃”變為“造城大躍進”。成功的城鎮化從來不是目標本身，而是經濟發展的自然結果，城鎮化的自身演變需與經濟發展階段相匹配。李克強總理日前表示城鎮化成功與否取決于相關改革措施，并指出要防止演變為“造城運動”。

二是要系統設計城鎮化戰略并推出具體的結構性改革措施。中國的城鎮化固然需要大量投資，包括基礎設施建設和住房，但更重要的是，城鎮化需要進行結構性改革，包括但不局限于戶籍制度、土地權益和社會福利制度改革等方面。

中國城鎮化規劃需經過精心設計并加以落實。中國下一輪的城鎮化應側重于把那些已住在城鎮地區的人們變為真正的“城里人”，而非變農地為城市。這需要進行結構性改革。

我們認為，未來應推出與城鎮化相關的改革措施包括：

三是要注意發揮城鎮化過程中發揮私人投資的積極作用。政府應鼓勵民營資本參與城鎮化過程中的投資，這樣不僅可提高投資的效率和責任感，且可分擔政府和銀行融資負擔。否則，可能會有短期經濟過熱，長期債務負擔過重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