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足了一生

江南人一般只把吃大閘蟹稱為吃蟹，至于吃梭子蟹、青蟹、膏蟹等，一般會具體指名道姓，并不視作本土蟹種。

往年剛進入陽歷九月，便常有人來邀：吃蟹去！說得人心癢癢的，腳步也如同當(dāng)季的蟹腳一般癢起來。今年稍有例外。今夏江南的罕見高溫使得大閘蟹發(fā)育滯后，于是積攢了大半年的欲念只得再多壓抑一個月，一旦爆發(fā)，勢如破竹。

其實早在農(nóng)歷六月，我就會買些六月黃做醬油蟹或毛蟹年糕先吃起來，然后皓首期盼3個月后啖蟹季的到來。我從小沒少吃蟹，自然練就一副吃蟹的好身手。外形尚文雅的我，在食欲高漲的年紀，一頓可以不聲不響快速干掉4只壯實蟹，且不加醬醋，只食原味。小時候家里每到深秋也會布置各品種菊花數(shù)盆，讓手槍柄形狀的飯廳搖曳生輝。菊黃蟹肥，持螯飲酒，這圖景深具國畫之美和居家風(fēng)雅之樂。

吃過一種中西合璧的蟹粉吐司，是將正宗蟹油炒就的蟹粉厚涂在烤得噴香的吐司上大口啖之，簡直有晉時名士“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的感覺……據(jù)說50千克大閘蟹只能拆出300克左右的蟹黃，而蟹油是從蟹黃里萃取出來的那一點點油，只幾滴便能讓蟹菜腴香四溢，堪比金貴的黑松露。蛇年春節(jié)前夕，得“良軒”自產(chǎn)蟹黃油一瓶，連忙回家烤吐司，告知親友們，他們贊嘆：你真會吃！

今年蟹季照例又去陽澄湖數(shù)次。一次在陽澄湖中的一條農(nóng)家船上。高速公路陽澄湖北出口下，約10分鐘后開到一處河邊，有摩托艇接應(yīng)我們一行七八人。在河道行駛一段后，駛?cè)胫饾u開闊的湖面上。約10分鐘后，便看到一條大水泥船，船上的私房蟹據(jù)說是極少產(chǎn)量的正宗陽澄湖大閘蟹。東道主強調(diào)勿蘸姜醋，感受那獨有的甜腥鮮醇之味。250克重的分量，模樣飽滿挺刮自不必贅言，那蟹肉帶著生命絕美的芳香和新鮮湖水的活泛腥味，入口時舌尖頓時悸動了……那是我今年吃過的最好的蟹。

還有一次在蓮花島。蓮花島是近年開發(fā)出農(nóng)家樂項目的蟹島。它本是陽澄湖的一個荒僻島嶼，形似蓮花，島上住著200多戶人家，并不見什么農(nóng)作物，基本沒有超市和娛樂設(shè)施。沿湖一帶卻人氣興旺，蟹莊鱗次櫛比，這些農(nóng)家住宅體量都很大，外面泊著小船和汽艇，島民基本皆從事與大閘蟹有關(guān)的工作和交易。蓮花島可說是為蟹而生。

除了大閘蟹，我還對凍花蟹情有獨鐘，對它飽滿緊實、纖維感極強卻又鮮美多汁的口感不可自拔。它不僅讓我對吃的審美上升到天然去雕飾的境界，也勾起我對以前洗桑拿時先濕蒸再進冰房的光輝歲月的回憶。上海潮州餐館里凍花蟹是按兩論價的，所費不貲。此等美味當(dāng)然不可能頻繁在餐館享用，不如買兩只壯碩紅花蟹回家自制。吃時蘸些紅醋，配點白葡萄酒。有些急性子把花蟹蒸好之后未及冷卻就塞入冰箱冷凍室雪藏，這恰恰與清爽鮮甜殼肉分離的預(yù)期背道而馳。

其實蟹對食者的誘惑，遠比一塊上等牛排或鵝肝強烈。因為后者少了殼的遮掩，放眼望過去一覽無余，輕松下箸，沒有任何障礙來激起人們的征服欲，也少了美妙的玄想。食者與蟹之間的感情就好似戀愛中人，徘徊在想象、欲望與挫折、摩擦之間，味道才會大為升華。同理也可解釋為何蝦比蝦仁、螺螄比螺肉、石榴比石榴汁、核桃比核桃仁更加美味。看過一部韓劇《魔女幼熙》，講一位善良但堅硬的女孩如何褪去外表的殼，最終收獲愛情的故事。褪殼技巧與啖蟹術(shù)有不少相通之處，必須利落、優(yōu)雅、智慧、刁鉆，它只被愛并懂得之人掌握。

這個蟹季，我有個重大發(fā)現(xiàn)：如果每人配額是一雌一雄兩只大閘蟹的話，那么男士絕大多數(shù)先吃雌蟹，女士則先吃雄蟹。難道“異性相吸”在吃蟹問題上也會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