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在職場打拼,忙于拓展事業、夯實經濟基礎,好讓自己有能力給親人最好的生活、給父母最好的孝敬。可是我們忘記了,也許親人最需要的,并不是這些,而是一顆肯靜下來仔細聆聽他們的心……
1
開車去接母親的時候,親戚鄰居把老房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嬸問:“姐還回來不?”姨在旁邊搶著答:“還回個啥,城里頭好耍,享福咧,哪個還要回山旮旯來!”母親笑得像朵花,說道:“回,回,有空了回。”
我一邊幫母親收拾東西,一邊在心里答道:不回不回,永遠不回!
終于收拾完畢,我啟動車子,母親還站在院子里,她的目光留戀地掃過院子里的每一寸……我叫一聲:“媽!”母親這才回過神來,上了車。
一路上,我都在給母親講述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新房子很大,樓下就是小區廣場,常有老人聚集在一起,下下棋、跳跳健身舞什么的……母親一直在微笑。
小鎮終于被完全甩在了視線之外,我長呼口氣。回想起過去,在我很小時父親就去世了,是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我從小的理想就是終有一日,可以帶著母親離開這貧窮落后的小鎮,在城市擁有自己的家……
傍晚,我們抵達省城。老公帶著兒子小赫早等在樓下。我們打算去飯店給母親接風。小赫很喜歡外婆,極力推薦自己的最愛:“外婆,我帶你去吃比薩!很好吃的,我最愛吃!”
“小赫,外婆吃不慣那個。”老公反對道。母親及時打斷了老公的話,果斷地一揮手:“哪有吃不慣的!就去吃比薩!正好習慣一下城里的生活。”小赫高興地歡呼起來。
半夜,聽到客廳有響動,睡眼惺忪的我走出臥室,看到母親正胡亂地翻找著什么。見到我,母親有些尷尬,吞吞吐吐地說:“家里有土霉素嗎?媽拉肚子了。”母親雖然吃了藥,但還是腹瀉不止,最后我堅持把她送到了醫院。
我很自責,不該由著小赫帶母親吃什么比薩,然而母親顯得比我還抱歉:“都怪媽害你們不能睡好……”
2
兒子上的是寄宿學校,只有周末才回家,老公工作忙,出差任務多,一個月有大半月在外頭跑。于是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和母親在家。我在編輯部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飯,晚上回到家還要看稿子、改稿子。
母親總是輕手輕腳地拖地板擦桌子,不時到房里來給我的杯子里續上水,然后就下樓去,說是和老太太們跳舞。偶爾聽到母親跟老家的老姐妹們通電話,她總是一迭聲地說:“慣慣慣!閨女這好著咧!”我覺得心滿意足,一切都很好。
一個周末,我在單位加班,忙得焦頭爛額。突然間母親打來電話,語氣著急,說是小赫脖子痛,動不了了!掛了電話,我急忙往家趕,到家后看見母親急得快哭了,抓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說:“都是我不好……”
原來小赫吃完飯就一直斜倚在沙發上玩iPad,母親提醒他,老這么玩,當心眼睛。小赫玩得入迷,置若罔聞。等母親做完手頭活兒回來,小赫還在玩,母親便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想讓孩子休息一會兒眼睛,沒想到就這么輕輕一拍,結果小赫手里的iPad掉到了地上,小赫接著也哎呀呀地叫起疼來!
送小赫去醫院后,得到的檢查結果是肌肉性僵硬,引發原因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醫生說只要多活動活動頸部就沒事了。母親這才松了口氣,對我說:“我以為小赫被我拍傷了。”
小赫沒大礙,iPad卻摔壞了。小赫因為這事嘴噘了老高,我私下里嚴厲說了他一頓。然而沒幾天,我卻發現小赫手里拿了個新的iPad,一問,原來是小赫帶母親去買的。我又驚又怒,背著小赫說了一下母親,母親卻說:“這iPad怎么說也是因為我才弄壞的……”
3
很快就到元旦了,我和老公格外忙碌,三天兩頭不能回家,我有些擔心母親。母親笑呵呵地告訴我,她參加了
老年舞蹈隊,元旦還有演出,這些日子忙著排練呢……
我放了心,說,這就好。
那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到小區,恰好老年舞蹈隊正在燈火通明的小區廣場彩排。我擠進圍觀人群,在舞蹈隊員中尋找母親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我有些納悶,上前問領隊:“您好,請問您認不認識一位姓薛的老太太?”那人搖搖頭:“這里沒有姓薛的。”我吃了一驚,不死心地繼續問道:“短頭發,瘦瘦的。”那人仍然搖頭,堅持道:“沒有!”
我失落地走出人群,朝家走去。沒走幾步,就在僻靜的小亭子里看到了母親。微明的月光下,母親獨自坐在石凳上,垂著頭,發著呆。我遠遠地看著她,突然間一陣心酸。
第二天晚上,我特地早早回家陪母親吃飯,然后假裝不經意地問:“媽,平時你們跳舞都有哪些人啊。”母親愣了一下,含糊地說:“陳大媽她們啊。”我又問:“哪棟樓的陳大媽?”母親支吾半天,終于沮喪地說:“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母親顯得有些委屈。也是,這里的老人家們說的大多是本地客家話,母親當然聽不懂。我頓時有些心疼。
元旦過后不久,母親小心翼翼地向我提出想回老家一趟。我一口回絕:“這段時間工作這么忙,我哪有時間送您回去?更沒有時間去接您!”母親小聲爭辯:“我可以自己坐客車。”我不肯答應:“您一個人出門哪行!出了事怎么辦?”母親沒再作聲。
沒過幾天,我正在單位開會,接到了一個電話,樓下的王大媽驚慌失措地告訴我,我母親摔了一跤。
我急忙往醫院跑。到了醫院,母親已經包扎好坐在長椅上等我。我又急又心疼,忙問:“在哪兒跌的?醫院怎么說?”母親笑了笑:“沒事,說過兩天就好。”我還是不放心:“摔著骨頭了沒?”母親連連搖頭。我追問:“到底在哪兒跌的?”母親卻不肯答。正好王大媽幫母親拿藥回來,順口答:“哎呀,她從樓梯上滑下去……”我疑惑不已:“樓梯?媽你怎么不坐電梯?”母親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敢坐,到一個黑不隆冬的地方,我怕找不回家。”——樓內有兩部電梯,其中一部直通地下車庫。母親曾誤乘了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從此心生余悸,再不敢坐。
原本今天王大媽要和母親搭伴去超市,說好在一樓集合。眼看到了約定時間,母親怕遲到惹新結交的老姐妹不高興,于是小跑著下樓梯,誰知一腳踏空……
我心痛不已,不僅僅為母親的傷——我家住七樓,這些日子母親步行上下樓梯,一天不知要往返多少趟。她從未說起過,我竟然也一無所知!
回家路上,母親的話很少。我知道,這事大大打擊了母親原本就少得可憐的自尊心。這里有太多她沒能預料到與沒法適應的,正一步步摧毀著她的信心。
4
春節過后,我和老公帶著小赫回了一趟老公的老家。我本想帶母親一塊去,但被母親忙不迭地拒絕了,說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我們擔心。我有些猶疑,但還是走了。
一星期后,我們回到家,母親患了重感冒。我忍不住說,您是怎么照顧自己的?還說不用我擔心!
小赫蹬蹬跑了過來:“媽媽,我們家怎么沒電?”母親囁嚅著:“我把電閘拉了。”我奇怪地問道:“好端端地拉電閘干嘛?”母親更不自在了:“那個……”她指指立式空調,“那個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個勁地冒出冷風,我也不知道怎么關它,只好把電閘給拉了……”
我在沙發抱枕下翻找到空調搖控器,大概是母親坐沙發時,無意中壓到搖控器了,制冷指示燈還亮著。
我更是吃驚:“那您這兩天,一直摸黑著?”母親有些羞赧地點點頭。
晚上兒子擠到床上來跟我睡,突然間小小的人兒嘆了口氣:“媽媽,我覺得外婆好寂寞。”我吃了一驚:“小屁孩,懂什么!”小赫不服氣:“就是!外婆總是坐著發呆!看電視的時候都睡著了。外婆一點兒都不快樂!”恰好老公走進房來,他說:“我本來也想跟你提這事,但又擔心你誤會我不歡迎媽她老人家。其實我覺得,老人家的生活還是按老人家的意愿來最好。咱們自以為是的好,其實還是老人家在委曲求全。”
我很委屈:“媽一個人在老家,叫我怎么放心?”老公道:“媽在家鄉土生土長,有什么事鄰里鄉親都會搭把手。我們可以在老家給媽物色個有醫護經驗的保姆,以后每半個月我們就回家去看望她老人家……”
我沉默不語,其實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送母親回老家那天,母親開心得像個孩子,當車子停在老房子前面,母親推開車門,笑得像朵向陽花:“回家真好!”原來這里才是母親心里的家。突然,母親回身緊緊擁抱了我一下。我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請原諒,我親愛的母親,你的孤單與害怕,我一直不懂。但此后,我會慢慢學習著用心去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