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面條鋪

很早的時候，鎮上只有一家面條鋪。店主姓黃，叫黃六孩。為什么叫這么個名字？大概是排行老六的原因。黃家面條鋪在西十字街東側，兩間門面，出廈，鋪達子門。面條機子是老式的，固定在半人高的木架上。攪輪很大，如鍋蓋般，攪把兒安在輪子的一側。輪子正中間有個大齒輪，帶動壓面的鐵滾子，很笨重的樣子。軋面條的程序比較簡單：先將面粉拌成面嘟嚕兒，不濕不干——最好是搦成團，松手便散為宜。拌好后，將面嘟嚕兒倒進機子上方的木簸箕里，開始攪動軋面。一般都是軋三遍，最后才上“刀”。“刀”由兩個有無數個寬度相等的齒輪組成，可寬可窄，將軋成的長面皮“吞”進去，出來便成了條。

黃家除去賣面條外，還幫人加工面條。一般給鎮人軋面條不收錢，只是剩下的“面鋪”要歸機子的主人。除此之外，面簸箕與滾子之間有一個半扁指寬的縫兒，從那里漏下去的面渣子也歸主人。兩邊一加，軋二斤面的面條至少要折一兩面。在那些生活困難的歲月里，這可是很誘人的！一天若能有十多個軋面者，五口之家的一頓飯就沒問題了。為貪這點兒小利，黃家從不讓軋面者自己拌面，大都是黃六孩的女人葉大蘭親自下手。

平常時候，軋面的面條多是賣給鎮上的生意人。生意忙，顧不得家務，稱上一斤面條，打上半斤羊肉，在鋪子里就下了。所以，每天能賣多少面條基本上是固定的。早飯過后，葉大蘭就開始拌面。當然，賣面條的面總要拌得濕一些，為的是多出秤。拌好后，黃六孩就開始攪機軋面。葉大蘭打下手，一天大約軋20多斤面。每次軋5斤，卷面皮的軸上要卷兩大卷。20多斤面軋下來，也是一身汗，連眉毛上都沾有面屑。軋完了，兩口子互望一眼，笑笑，很欣慰的樣子。接下來，葉大蘭將軋成的面條放進一個木盒板里，一把一把地擺開，有寬刀有細刀的，用大麻布蓋了，單等臨午時給人家稱面條。

就這樣，日子過得倒很平穩。

但也有忙的時候，若趕上潁河里有船隊，或是修河堤，或是公社里開大會，來軋面者就會排隊。那時候，黃家除去賺面渣子外，軋一斤面還要收5分錢費用。

那些年，潁河還通航，河道里不斷停泊卸貨的船隊，有周口的，漯河的，還有皖地界首的。船隊來鎮上的時候，一般不像民工們那樣去軋面條，大多是讓黃家送面條。半中午時分，葉大蘭就用笆斗 著軋好的面條去潁河里送貨。那年月，國營船隊里多是些男船工，長年累月在河道里跑，都跑出了一身野氣，見到葉大蘭，都用貪婪的目光瞭她。葉大蘭有一身好膘，大奶子大屁股。尤其是夏天，穿得單薄，迎風一吹，身上凸凹之處隱約可見，能惹來不少眼饞的驚叫聲。葉大蘭也不在乎，對著驚叫處燦爛地笑。這時候，船上的大師傅早已出艙迎接。未接面條之前，總要先掐她一把。葉大蘭“咯咯”地樂，故意夸張地大驚小怪，扭得滿船都是她的屁股。

葉大蘭像是深懂用女人的魅力換錢花，每回下河送面條，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漯河船隊有個大師傅姓何，叫何全營，40多歲，肥頭大耳，光頭上冒著油色，脖梗處堆著贅肉，對葉大蘭格外鐘情，一來二去，二人就好上了。

常言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葉大蘭和漯河船隊里的大師傅相好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一個鎮子。黃家在鎮上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是大戶。黃六孩叔伯弟兄十幾個，怎容別人朝自家眼中摻砂子。更何況這十幾個弟兄中，有當隊長的，有當工人的，還有一個在部隊里當排長。這些人自然容不得家族內出現這種傷風敗俗之事，便派人找來黃六孩，對他說了處理意見。說是為了不莽撞行事，要黃六孩先暗中偵察，等捉奸捉了雙，當即就把狗男女捆綁在一起，先來個裸體游行，然后再暴打一頓，交給派出所。黃六孩一聽，嚇了一跳，說是你們光講解恨，可裸體游街過后，那姓何的走了，剩下我老婆怎么辦？她如果以此尋死喪命，剩下我們父子幾個怎么過？再說，你們眼下只是聽信謠言，有誰抓住了？常言說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沒一點兒證據怎好先朝自家頭上扣屎盆子？堂兄堂弟們說：“不就是讓你小心留意來個捉奸捉雙嘛！你就是自己愿當縮頭烏龜，戴綠帽子，我們可咽不下這口氣！你不干可以，靠邊站吧！這事兒由我們處理！”黃六孩一聽這話，生怕事情鬧大了。若事情一鬧大，吃虧的不是別人，恰巧是自己。回到家中，他一宿沒睡著，等到第二天中午軋好面條后，對葉大蘭說：“日后你別送面條了，由我去送！”那時候，葉大蘭已換好了裝，不解地問：“為啥？”黃六孩若無其事地說：“不為啥，我只是想下河轉一轉，看看大船。”葉大蘭看了丈夫一眼，想說什么沒說出口，只把面條一把一把放進笆斗里，對黃六孩說：“去吧！”黃六孩點了一支煙， 著笆斗就下了河。

河道里的船工一看今天送面條的不是葉大蘭，而是黃六孩，就沒了以往的興致。黃六孩自然不知道老婆在河道里的魅力，還傻呵呵地給眾人笑，接著就上了漯河船隊的大船。何全營以為還是葉大蘭來送面條，早已攢足了勁在船艙里等候。可能是為了方便，他今天只穿了一個褲頭。黃六孩一進船艙看到何全營的樣子，心中就明白了眾人的傳言決非空穴來風。但他仍是不動聲色，笑瞇瞇地對何全營說：“我老婆今兒個身子不舒服，讓我來了！”何全營此時早已泄了氣，但黃六孩畢竟是葉大蘭的丈夫，偷了人家老婆總得客氣些，便笑道：“你來她來一個樣，還是八斤面條按十斤算，怎么樣？”黃六孩一聽這話，愣了一下，方知老婆與這個光頭師傅睡覺也不是白睡的，是有金錢交易的。只是價錢太便宜了，只有二斤面條錢，太虧了！于是他就很硬氣地對何師傅說：“算十斤怎么成呢？應該八斤算十二斤才中！”何全營一聽話音，就以為這黃六孩今天來替老婆送面條是搞價錢來了，于是便笑道：“好好好，一切聽你的！十二斤就十二斤，日后全是這個價怎么樣？”黃六孩這才高興了，放下面條就走了人。回到家中，他對葉大蘭說：“不知什么原因，那何師傅竟把八斤面條算成了十二斤！”葉大蘭白了他一眼，說：“你面子很大喲！”黃六孩說：“那當然！若是我天天送面條，保證光賺不賠！”葉大蘭怔然片刻，長嘆一聲說：“那你就天天送唄！”

第二天，黃六孩又去送面條，果然是八斤算十二斤。

第三天，黃六孩又去送面條，竟然是八斤算十三斤。

再后來，他竟能將八斤面條漲到十六斤，對半砍了。

葉大蘭就很奇怪，問他怎么回事兒？黃六孩神秘地笑笑，說：“你仔細想想不就明白了！”

可葉大蘭想了許久，仍是不明白。

葉大蘭對這個問題一直糊涂了幾十年，黃六孩也不告知她真情。后來潁河上游建了大閘，交通河變成了生產河。河里沒了貨船，葉大蘭再也沒見過何全營。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也早已把這事兒忘光了。再后來，黃六孩和葉大蘭的幾個兒子也長大成人，有的當了兵，有的外出打工。他們成家立業后，對父母都很孝順。所以，黃六孩和葉大蘭的日子過得還是很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