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博物館藏清代狀元扇

孫迎慶 1955年生于蘇州。現任職于蘇州大學圖書館，館員。

清代每一科金榜狀元，按當時文苑中所形成的風氣，流行寫若干把扇面來饋贈親友，以表現自己的博學多才和顯貴。從新科狀元的角度來看，書畫扇只需略事揮灑，并不糜費什么，但在狀元的親朋好友們看來，則頗感榮耀。不難想像，狀元及第，獨占鰲頭，不僅可以光宗耀祖，顯親揚名，故里桑梓的親友也會以此為莫大的光榮。若能得到狀元墨寶，更為榮耀至極，所以書寫狀元寫扇在當時是十分流行和普及的事情。

蘇州博物館藏有清代72把狀元扇，是當年吳湖帆積20年之功的私人收藏。吳湖帆（1894年-1968年），蘇州人，自名翼燕，字通駿。說到他的藏品，大有來頭，一是祖父舊藏，其祖父吳大徵是鼎鼎大名的晚清金石書畫名家，精鑒別，喜收藏；二是夫人潘靜淑的家藏；三是外祖父沈樹鏞的收藏。以上三家所藏精品最后大都歸為吳湖帆夫婦，可謂蔚為大觀。而清代狀元扇的收藏，則是吳湖帆最著名的特色收藏之一，或以重金購之，或以家藏換之，或好友相贈，還有部分來自其祖父吳大徵家藏。在《吳湖帆日記》中我們還能找到原始記錄：

1937年1月19日，陳巨來、王季遷來，巨來貽我狀元吳魯書扇。8月13日，陸一飛偕陶貞甫自常熟來，前日送余狀元扇者。1938年12月29日，李拔可贈王以銜、林鴻年狀元扇二。曹友卿贈陳冕狀元扇一把。錢鏡塘贈黃思永狀元扇一。馮超然代購孫家鼐狀元扇一。程云岑來，云有王式舟、梁國治狀元二扇，可取來。1939年2月23日，孫伯淵贈余陸肯堂殿撰書扇。

狀元是科舉制度的產物，身為狀元，大多是詩、文、書、畫的高手，雖然他們在書寫上都要練就出欽定的“館閣體”，但是由于乾嘉以來，金石學大興，狀元中以扎實的書法功底，寫出個人風格，名垂中國書法史的也不在少數。清代書法的脈絡可以用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的去概括：“國朝書法，凡有四變。康雍之世，專仿香光（明董其昌）；乾隆之代，竟講子昂（元趙孟頫）；率更（唐歐陽詢）貴盛于嘉道之間；北碑萌芽于咸同之際。”蘇州博物館藏狀元扇是清代書法流變的體現，真草隸篆，不拘一格，流派紛呈，風格各異，為清代書法發展史提供了清晰可見的歷史憑證，其藏品精致程度，亦獨步書界。

昊湖帆把收集的狀元扇統一裝訂成冊頁，再精心選擇和鑒定，附以考釋、題跋，統一裝裱，在每一張冊頁的右上方均題有吳湖帆對作者的生平介紹，并鈐上“吳湖帆”“梅景書屋”

“吳氏梅景書屋圖書印”等朱白文印章。1959年10月，蘇州博物館籌備之際，向社會各界征集文物，吳湖帆把這批扇面捐獻給蘇州文管會。

清代第一科狀元傅以漸行草書七言詩金面扇，與最末一科狀元劉春霖楷書七言詩扇，此兩狀元一首一尾及第前后相距兩個半世紀，書扇歸于一處，實為難能。傅以漸（1609年-1665年），字于盤，號星巖，山東聊城人，清順治三年（1646年）丙戌科狀元。傅以漸書法有很高的造詣，字體遒勁有力，揮灑自如，長馳短擊，恣肆縱橫，放達中仍不失矩度的書風。劉春霖（1872年-1944年），字潤琴，號石云，直隸肅寧人，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甲辰科狀元。劉春霖的書法承襲唐代楷書風格，主要以虞世南、歐陽詢為宗，字體結構規整穩妥，但并不刻板，用筆精健含蓄，墨氣和潤，頗具疏朗和諧的形式美和清靜的韻致。

狀元幾年才一個，天下門戶萬千家，一門兩狀元在科舉時代同樣是極罕見的事情。清代蘇州府就有兩對祖孫狀元，他們是陸肯堂與玄孫陸潤庠，奪魁相距189年；彭定求與長孫彭啟豐，奪魁相距51年。還有兩對叔侄狀元，他們是吳縣吳廷琛與侄吳鐘駿，奪魁相距30年；常熟翁同穌與胞侄翁增源，奪魁相距僅7年。

陸肯堂（1650年-1696年），長洲（今蘇州）人。字邃升，又字澹成。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狀元。陸肯堂自幼穎敏好學，有耳目所接，一過不復忘的出眾記憶力，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乙丑科禮部會考時考中會元，殿試時又考中狀元，所謂“會狀聯元”。康熙皇帝對他的才華極其欣賞，曾在大臣面前多次夸獎他人品學問兼優。陸潤庠（1841年-1915年），字云灑，別號固叟，蘇州人。同治十三年（1874年）一舉奪魁，成為大清王朝第一百零一名狀元，也是蘇州的末代狀元。陸潤庠的行書運筆婉麗勁健，莊妍流美，有平穩舒緩之韻味；楷書筆圓體方，外柔內剛，一股儒雅之氣。

彭定求（1645年-1719年），字勤止，號訪濂。長洲（今蘇州）人。康熙十五年（1676年）狀元。在殿試時，他的卷子被讀卷大臣列為第三名，康熙皇帝覺得彭定求文采很不錯，便問讀卷大臣為什么把他置于第三名。讀卷大臣說他的楷書不及前二名，康熙皇帝龍顏不悅，道：“會元的卷子有勸勉朕的意思，很不錯。”就這樣康熙皇帝親自把彭定求的卷子拔為第一。彭定求在翰林院前后不過4年，康熙四十四年皇上南巡至蘇州，因愛其之文采出眾，又命他到揚州書局擔任總裁編撰《全唐詩》。彭啟豐（1701年-1784年），字翰文，號芝庭，長洲（今蘇州）人。雍正五年（1727年）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國史。為官期間還在蘇州葑門內建造府第，規模宏大，構造格局全仿園林建筑，人稱尚書府第，在當時非常顯赫。彭啟豐工于書法，善于繪畫，又能詩文，著有《芝庭詩文集》。所作山水有倪云林、黃公望筆致，書法則學祖父，善書瘦金體。

吳廷琛（1773年-1844年），元和（今蘇州）人，嘉慶七年（1801年）連中會試、殿試第一，帝稱“雙元獨冠三吳彥”。嘉慶皇帝特地為此賦詩，贊揚他在科舉中取得的成績，他也是中國科舉史上最后一位連中“二元”的狀元郎。54歲辭官回鄉，出任蘇州正誼書院掌院，一心教學20余年。吳鐘駿（1799年-1853年），字晴芳，吳縣（今蘇州）人，道光壬辰科狀元，官至禮部右侍郎。吳鐘駿的“忠厚傳家”狀元匾額現在泰順雅陽雅北百福巖周氏宗祠，上款：“欽點狀元及第左侍郎提督浙江全省學政吳（諱）鐘駿為鄉賓周啟昌題。”下款：“男監生謙光、觀光，貢生覲光；孫貢生永清，庠生德浩仝立，昔龍集大清光緒二年歲次丙子黃鐘月谷旦。”吳鐘駿生平無他嗜好，唯喜愛藏書，要是遇到好書時常借來抄錄，其書法法度謹嚴，端莊遒勁，追求方正齊平，頗具觀賞價值。

翁同穌（1830年-1904年），字叔平，號松禪，晚號瓶庵居士，常熟人。咸豐六年（1856年）考中狀元。翁同穌書法，早年學董、米，中年以后學顏魯公雄，又師從時人錢灃，縱橫跌宕，為世所重。翁氏故居今位于常熟市城內翁家巷2號，第三進正廳額彩衣堂為明代遺構，畫梁雕棟，氣勢宏偉。翁曾源（1834年-1887年），字仲淵，常熟人，同治二年癸亥恩科狀元。常熟在清代一共出了6位狀元，翁曾源是最晚的一位，現在翁同穌故居內仍高懸翁曾源那塊“狀元及第”的金匾，四周雕有龍鳳圖案，用真金描繪，制作精細，光彩如新。翁家一門都擅書法，功底深厚，頗具聲名，形成了一個翁氏書法群體。

有兩幅行草書扇面為兩位“連中三元”的狀元所作，其一是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辛丑科狀元蘇州的錢柴，另一位是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庚辰科狀元廣西臨桂陳繼昌。錢柴（1734年-1799年）字振威，號湘齡。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時年47歲進京會試，中第一名會元；同年，在殿試中，因才華橫溢，又奪狀元桂冠，從而成為清代第一位連中三元的狀元。自隋唐創設的科舉制，至清末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被廢除，一共沿用了1300多年，史料上確切記載“連中三元”的只有14人。錢棨不僅是古代科舉歷史上“連中三元”之一，也是清朝第一位“三元”。錢棨善書法，初學顏真卿、柳公權，又學“二王”，書體秀逸滋潤，沉著嚴謹而不失雄健，運筆流暢，毫無館閣之氣。陳繼昌（1791年-1849年），字哲臣，號蓮史，自幼博覽群書，勤奮苦讀，嘉慶十八年參加廣西癸酉科鄉試，得中解元，嘉慶二十五年禮部會試再奪會元，之后抱病參加殿試高中狀元，成為中國科舉史上最后一位“三元”狀元。陳繼昌書法清麗勁秀，特別是他的楷書，功力極好。

合作書扇有兩幅，一幅是乾隆元年（1736年）丙辰科與乾隆四年（1739年）已未科兩狀元浙江金德瑛與廣東莊有恭合寫的行書金面扇。另一幅是有魯齋上款集5狀元于一扇，他們是潘世恩、吳其浚、林鴻年、朱昌頤、鈕福保5人。這5科狀元“魁星高照，喜躍龍門”的時間，前后相距達45年之久，書扇之時，老狀元潘世恩已壽登耄耋，新科狀元鈕福保尚正當華年，5魁一堂，少長咸集，金面小扇，同留墨寶，實堪稱空前絕后。吳其浚遠學米芾，近法梁山舟，欹側千姿，初顯倜儻；朱昌頤則能由歐而虞，稍見開張，規矩而不掩其情；林鴻年書法純學歐陽詢，循規蹈矩而終見筆，所謂具體而微；鈕福保學歐而顏，端嚴壯重，棱角茸峙，所謂過猶不及，因其刻板近滯；潘世恩書為五人之冠，學顏而能得其形神，寬而約，博而和，侃侃如君子臨朝，謙謙如學士面圣，清儀自遠，風規獨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