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創作了小說《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并付梓。該書是世界文學史上最著名的小說之一,通過對比倫敦和巴黎這兩座自己熟悉的城市的演變,狄更斯得以對當時的大社會環境有了更加深刻的洞見。同樣,一個半世紀后的今天,通過對比中國的兩座邊陲重鎮—地處西南腹地的昆明和遙遠西部的烏魯木齊—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亞洲大陸內部的互聯互通正日益加深,以及這種變化給整個世界帶來的重大影響。
昆明和烏魯木齊的情況頗為相似,很適合認真對比,盡管兩座城市相距數千公里,隔著萬水千山和大片沙漠。這兩座城市至少在四個重要方面十分相似:一、都是省會城市,昆明是云南省會,烏魯木齊則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首府;二、所處地區均有著悠久而輝煌的歷史,可追溯到一兩千年前;三、地理位置均十分偏遠;四、所處地區均呈現社會多元化特點,但經濟欠發達。因此,這兩座城市與世界其他地區的關系,自然同時面臨著極大的挑戰和難得的機遇。正如狄更斯所言,昆明和烏魯木齊可能迎來“最好的時代”,也可能遭遇“最壞的時代”。

從“塞外邊陲”到“橋頭堡”
昆明和烏魯木齊,連同其周邊地區,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總是不斷搖擺,有時不過是“塞外邊陲”,有時卻又扮演著“橋頭堡”的角色。雖然烏魯木齊直到18世紀中葉才建市,相對較晚,但它距離絲綢之路北線不遠。1000多年前,商隊從吐魯番前往中亞皆須經過此地。而昆明則坐落在南絲綢之路上。南絲綢之路始于緬甸,途經云南、西藏、印度和伊朗,最終抵達地中海地區和歐洲,較北線要早400年。緬甸玉和普洱茶,還有麗江絲綢和刺繡,都經由昆明附近地區運往西方,再源源不斷地從西方換回香料、琥珀、瑪瑙和香精。
在瓦斯科·達·伽馬(Vasco da Gama)抵達印度之后近500年的時間里,由于政治經濟局勢不穩,種族沖突不斷,加之歐洲和俄國帝國主義政策的侵害,昔日將昆明和烏魯木齊與世界其他地區聯系起來的繁榮跨洲貿易大為衰落。自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開啟四個現代化建設以來,歐亞大陸各地都經歷了歷史性變革。如今,各個城市和國家之間的聯系正日趨緊密。正如我在《新大陸主義》(Te New Continentalism,耶魯大學出版社,2012年出版)一書中指出的,在中國現代化建設、印度經濟改革、蘇聯解體和伊朗革命等諸多事件—均發生在1978年至1992年這段相對較短的時間里—的多重作用下,歐亞大陸明顯較以往更具活力,各地區之間的相互聯系也更為緊密。在這些地緣經濟變化中,無論是昆明還是烏魯木齊都進行了變革,兩座城市在整個歐亞大陸—遑論在中國國內—都確立起了新的戰略地位。
隨著歐亞各國的聯系越來越緊密,區域貿易和人力流動方面的政治壁壘不斷消融,無論是昆明,還是烏魯木齊,潛力都越來越大,成為連通中國與周邊東南亞、南亞和中亞國家的經濟和文化橋頭堡。其結果是,兩座城市的發展速度要高于中國城市的平均水平。對于昆明,“橋頭堡”這個新名稱尤其貼切。該地區與昆明相鄰的三個鄰國(印度、孟加拉國和緬甸)加上中國,占到全球人口的40%,增長潛力無限。這對作為云南省會的昆明而言是件幸事,因為在中國最近一次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排名中,云南在31個省級行政單位中僅排名第29位。
烏魯木齊所在地區接壤中亞的哈薩克斯坦和蒙古,人口沒有昆明多,但也采取了類似的激勵措施,以期從目前日漸興起的“新大陸主義”中獲利。由于陽光充足,周邊沙漠綠洲的水資源充沛,烏魯木齊在農作物生產方面極具優勢,例如出產舉世聞名的哈密瓜和吐魯番葡萄。此外,由于毗鄰地理意義上的歐亞大陸中心,烏魯木齊還是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轉運中心。突厥文化與華夏文化在這里交融,令烏魯木齊非常適宜充當中國面向伊斯蘭世界的文化橋頭堡。與云南一樣,新疆也是中國較為貧窮的省份之一,在上述人均GDP排名中,新疆在31個省級行政單位中排名也僅為第21位。因此,烏魯木齊也拿出了有力的政治和經濟激勵舉措,以期通過跨境貿易推動經濟發展。
在國家層面上,中國的決策者高瞻遠矚,希冀抓住歐亞大陸互聯互通的潛能,以推動中國的自身發展—既要推動中國制造業中心的發展,也要推動不富裕的邊遠省份的發展。譬如,2006年,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就鼓勵將新疆打造成為一個通過跨境合作求發展的橋頭堡。2009年,又鼓勵云南以同樣的方式謀求發展。在具體操作上,中國中央各部委與新疆、云南以及黑龍江等其他邊境省份展開多種方式的合作,例如在新疆與沿海地區之間締結“姐妹城市”的項目。這些項目幫助欠發達地區獲得資金和專業技術,既受益于新大陸主義的好處,又免遭受其代價。
互聯互通帶來“最好的時代”
要想全面了解昆明和烏魯木齊試圖通過“橋頭堡戰略”而得益于歐亞互聯互通這些富有遠見的舉措,有必要回顧一下這兩座城市各自采取的具體措施。盡管云南與新疆兩省份相距甚遠,文化差異巨大,但這些措施極其相似。中國的中央與地方政府攜手合作,共同致力于深化中國與西部和南部鄰國的互聯互通。
基礎設施建設無疑是一項發展重點。昆明修建了一座造價高達36億美元的新機場。該機場命名為長水國際機場,并于2012年6月投入使用,為中國第四大機場,僅次于北京、上海和廣州。預計在不遠的將來,該機場年旅客吞吐量將達到3800萬人次,貨郵吞吐量95萬噸,飛機起降30.3萬架次。目前,長水機場已開通了直達首爾、河內、達卡、大阪、新加坡、仰光和曼谷等25個目的地的國際直達航班。共有16家航空公司開通了昆明航線,其中,中國東方航空(China Eastern)更是將這里作為一個重要的洲際轉運中心。
與昆明驚人的相似,烏魯木齊同樣將修建高質量的機場設施列為優先項目,開通了多條國際航線,每年能運送1600萬旅客。2009年,該市的地窩堡國際機場建成了極其先進的第三航站樓,成為中國南航(China Southern Airlines)的一個重要的洲際轉運中心。地窩堡機場開通了直飛伊斯坦布爾、阿拉木圖、莫斯科、德黑蘭、伊斯蘭堡和新西伯利亞等多條國際線路。
為了發揮其先進國際機場的經濟潛力,昆明和烏魯木齊還開發了與機場緊密相關的經濟特區。每個經濟特區都充分利用了地方經濟優勢。例如,烏魯木齊的一個重點項目就是與一家土耳其公司在地窩堡機場經濟特區成立了一家合資企業,生產清真食品,原料都是產自新疆綠洲、糖分極高的瓜果和蔬菜。
兩代人以前,昆明是滇緬公路的終點。二戰早期,盟軍沿著這條公路一路北上輸送給養,幫助中國抗日。時過境遷,到2015年,昆明將成為上海至昆明高鐵的終點,再過5年,這條鐵路最終將通抵新加坡。從昆明到新加坡的旅程預計將耗時10小時15分鐘。從東部通往烏魯木齊的高鐵也在修建中,最終目的地不僅僅是連通哈薩克斯坦,而且是直抵歐洲。
為了促進歐亞貿易、投資和旅游,中國還優先著手簡化過境手續。一種是通過與鄰國直接進行雙邊談判,例如與哈薩克斯坦。一種是通過多邊機構,例如與亞洲開發銀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和由該行發起的中亞區域經濟合作(CAREC)。位于烏魯木齊以西的中哈霍爾果斯口岸就是過境效率逐漸提高的一個典范。中國還采取了多項簡化過境手續的舉措,旨在加強相互聯系,從而獲益于大陸主義。其中一個范例就是昆明機場引入的特別入境程序。根據該政策,外國游客可以無需辦理中國簽證,在昆明及周邊地區停留72小時進行觀光及其他休閑活動。
中國還通過舉辦一些特別活動加深區域內在聯系,昆明和烏魯木齊都是這方面的代表。在政策層面上,1999年,中國發起了孟中印緬(BCIM)地區合作論壇,通過舉行一系列頗具影響力的跨國領導人會議,促進國家領導人和地方領導人之間的相互理解。該論壇在4個國家輪流舉行,其中首屆在昆明召開—中方主辦地固定在昆明,會上展示了云南美食及其他文化主題。論壇取得了不少成果,其中之一就是由印度加爾各答至昆明的汽車拉力賽。該賽事行程長達2800公里,首屆拉力賽于2013年2-3月舉行。今年6月,昆明還舉辦了首屆“中國-南亞博覽會”,吸引了逾10萬參加者,交易額達175億美元,主要為中國、緬甸、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國之間的貿易。
烏魯木齊也采取了一些類似的舉措,利用其完善的交通基礎設施,及其與伊斯蘭世界的文化聯系。2011年9月,烏魯木齊舉辦了首屆“中國-亞歐博覽會”,并將之固定為一年一次的會展。2012年的博覽會吸引了約5000名外國人參加,到2013年,這一數字增加了約10%。2011年與2012年兩年的外貿交易總額為120億美元,其中相當一部分來自周邊的南亞和中亞國家。
與一個世紀前的歐洲一樣,今天的歐亞大陸也同時面臨著狄更斯所說的“最好的時代”和“最壞的時代”。隨著跨國壁壘的倒塌、人際網絡的深化,以及歐亞大陸各地區間聯系的深入,歐亞經濟正飛速增長,相互依賴的程度也在迅速加深。不過,仍有不平等和不安全因素有待消除,包括富裕且富有活力的中心地區與不太富裕的邊遠地區之間的不平等。不過,昆明與烏魯木齊的例子說明,通過采取一系列有創造力的措施,例如進行基礎設施建設、開發經濟特區以及鼓勵跨境貿易等有的放矢的激勵舉措,可以幫助地方利用各地區間的相互依賴,推動共同富裕,同時最大程度地降低不這樣做就可能導致的現實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