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我上大二,還有三個學期畢業。其實我有13門課,正常是12門課,多出來的這一門課尾巴,是我跳級留下的后遺癥。不過這沒什么好擔心的,我早打聽好了,學校每年暑假開設很多暑期課程,任意選修,但最多只能報兩門。這里還有一個小小的竅門,暑期課程管理較松,考試題目常常都是以前的期末考試題。因此,復習時留點心,通過率奇高。而且,萬一fail掉,不記入檔案。所以學生們上暑期課程時,往往選自己最不擅長、最薄弱、難度最高的一些課。
我鐵定無疑選《信息系統》一類的課了。說起這類課,我就沒信心了。什么“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對電腦可以說是先天不足,在這門課上用的功夫最多了,可它就是不給我面子,每次考下來都給我一個很難看的分數,很少上70分。萬幸的是,再怎么跌跌撞撞還沒有給掛過。“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基于對自己的了解,每學期的四門課,我都經過精心搭配,先選兩門理論性強,需大量記憶的課程,配兩門側重于計算能力的課,這類課,我學起來特別爽,課堂上就可以把作業寫完,考試時還可以輕輕松松拿90分。如此一來,就能有更多的精力對付兩門不擅長的課程。最后攤下來,也能拿一個很漂亮的平均分數。
只是,這個計劃被一次出游給打亂了。Diploma畢業以后,我和凱文還有十幾個朋友租車去附近小鎮、葡萄園玩了一周。有一天,我們住宿在一個農家小院里,正好我和兩個馬來女孩子分在一個房間里。臨睡前聊天,說起來,我們還是一個大學同一專業的,只是她倆已上大三了,特意問我:“學完《公司法》這門課沒有?”我搖頭。她倆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那你可得小心呢,這門課淘汰率高達48%,號稱是咱們這個專業第一難,至于那個教授——”一個女孩有意停了一下,加重語氣:“你上了他的課就知道了。”聽得我花容失色,輕松出游的好心情也全給破壞了。
回去后,我趕緊去學校辦申請暑期課程手續。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老師讓我填了一份表,送到101樓交錢,然后回來注冊,回去等著通知開學日期。我很慶幸自己的這個及早決定。實際上,再晚幾天,考試成績一出來,就報不上這門課的暑期課程了。因為淘汰率高,重讀的學生很多,名額有限。我就碰到過這樣一個學生,是坐我旁邊的。他說:“一出考場,感覺不好,沒等公布考試成績就報了名。好懸啊!差點報不上。”
1月4日,早晨8點我的第一節《公司法》課,這真是一個令人痛苦的時刻。在澳洲兩年多了,我真的無法想象國內時每天早晨6點半到校是什么滋味。在這里,第一節課基本在8點半到9點上課,這點很人性化,不必要每天在睡夢中被生硬的鬧鈴聲吵醒。4號早晨,因為還在圣誕節假期,公交車很少,我掙扎著從被子里爬起來,7點就出門往學校趕了。
因為是暑期課程,人不多,每班也就二十來人,都在小教室上。懷著一半好奇一半敬畏的心理,我剛剛在座位上落桌,主角登場了。教授Liz40多歲,有點黑,戴副眼鏡,但玻璃的光芒也遮不住她犀利的眼神。她的開場白是這樣的:“你們可能早有耳聞了,我這門課的通過率最低,所以最好不要心存僥幸,好好地背法律條款,記案例。”她托起手里厚厚的一本教科書,足有《辭海》那么厚:“書里的每一句話,都刻在我的腦子里,你們不要圖省事,照搬書上的觀點,這樣的話,一分也拿不到。”她在講臺上來回踱了幾步,抬頭掃視著全場:“最后,還要強調兩點:每次布置的作業,在上課前要放在你的課桌上;還有課堂發言占全部分值的15%,有些學生,成績很好,但就是不愿意當眾發表自己的看法,如果這個習慣在我的課堂上糾正不過來,我會加倍扣分的。”我猛一下低頭,好像覺得她特意說我似的。
開始上課了,她的課講得真棒。那么枯燥的法律條款,經她引用的案例一說明解釋,幾乎不用刻意去記憶就刻在你腦子里一般,想忘都忘不了。講到興奮處,她頭往側一仰,背頭一甩,神采飛揚,全班同學都被深深吸引住了。下課前十分鐘,老師留下一點自由討論時間。為了那15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都在搶著發言。有的人其實并沒考慮成熟,答的問題很幼稚;還有的說到一半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了。教授反而并不生氣,頻頻贊許地點頭,課堂氣氛更熱烈了。我生怕點到我,腦子也在飛速旋轉,組織語言。我希望自己的觀點新穎,無懈可擊,就在想表現一下的時候,卻被別人搶去機會。

我的這門《公司法》一周上兩次課,分別在周二和周四的上午。如果你覺得一周兩個半天聽聽課就能輕松搞定,那就大錯而特錯了,更艱巨的任務還在課下呢。在講新的內容前,我們需要預習四五十頁的教材。我在這兩年里,雖然英文閱讀速度飛速提升,但就是看這么厚的漢語教材,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況且還是枯燥的法律。你要記細節,還要分析、推理,研究各方之間的關系,歸納與眾不同的觀點,學到半夜一兩點是常有的事。還有課下的作業,分析三個案例。準備第一次作業的時候,我一大早起來就上網查資料,和同學討論,費了很大的勁,簡明扼要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就三個案例竟洋洋灑灑寫了六頁之多。這是我所有的作業里最認真、最下功夫的,怎么也能拿到80分吧。我頗有點沾沾自喜,上課時興沖沖地去了。
那天,每個人面前整整齊齊放著自己的作業。教授背著手,在窄小的走道里巡回。突然,她在我面前停住了,拿起我滿滿六張A4紙的作業,匆匆掃了一眼,很嚴厲地說道:“太簡單,這樣的作業怎么過關?”前面的同學“唰”一下扭過頭來,齊刷刷地看我,我真覺得無地自容。這么多年的學生生涯里,還從來沒有這樣丟人過。不說國內,就是在亞歷山大,我也是老師和校長的驕傲。僅僅幾個月,僅是換了環境和老師,表現就這樣判若兩人。這樣的情況接連發生了兩次,而且,我的課堂表現至今也是零分。我真著急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掛課,我不會成為那倒霉的百分之四十八分之一吧?心里真的沒把握了。雖然是放假,我打工時間反而更少了,幾乎把全部精力放到《公司法》這門課上。一天下來少收入1000元人民幣呢,但也顧不了那么多,無論如何我不能掛課。

到第二次上討論課時,教授不拿花名冊了,她已經記住了每個人的名字。這種討論課發言機會更多,大家的壓力都很大。每次教授叫那個泰國女孩時,她都是支支吾吾什么也答不出。課下泰國女孩就憂心忡忡地:“怎么辦呀?我一點都聽不懂。”我旁邊的那個同學也是,每次上課前都愁眉苦臉的:“唉,又要開始熬命了!”我也很有壓力,但自己下點功夫,課上久了,慢慢就適應了。那次,我們討論一個案例:兄弟倆人合伙開了一家公司,哥哥同時還是一家跨國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他把公司的機密材料偷出來,為自己的公司所用。冷不防,教授點到我的名字,我于是不慌不忙地回答起來。通常她的問題總是由淺入深,連珠炮發問,第一第二問還能招架,一般人到第三問,往往敗下陣來。但是那天,我胸有成竹,條款引用得絲毫不差,案例旁征博引,邏輯推理無懈可擊。教授大加贊揚,說她教書這么多年,這是她聽到的最完美的一次發言。對于這樣的評價,我真是難以置信,都有點暈了。
直到復習考試時,我才體會到教授的苦心,有點享受這個過程了。幾乎沒怎么復習,只是看看書和筆記,也用不著死記硬背,腦子里全有,這是我復習最輕松的一門課。考試時題很少,三個案例,其實量很大,兩個小時內要寫滿10頁紙。就是說,既使不用思考,讓你抄時間也不夠用。我有一個讀master的朋友,2個小時分析了半個案例,只拿到10分。因為有平常的訓練,我答起卷來,下筆如飛,除了第三道題的結尾,基本全答完了。出了考場,手機“嘀嘀”響個不停,都是同學們在抱怨:量太大了,寫也寫不完,真是魔鬼考試。
成績出來了,我拿到一個高分,75分。對于一門均分50分的課程來說,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成績了,我很滿意,比自己統計考95分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