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大眾文學與精英文學作為不同的價值類型,兩者本無明確劃分,力圖將兩者區分開來的行為其實是擁有權力話語的階層站在一定的文化立場的發言。從表面來說,精英文學似乎總是引領和規范大眾文學的,但究其實質,精英文學的目的始終是維護其話語權,對其他話語往往采取“遏制”和“修正”兩種途徑。大眾文學盡管不以話語權為目的,但在傳媒時代下,大眾傳媒加速了精英權力話語的消解,大眾文學的興盛和發展從本質上顛覆了精英文學的話語權威。
關鍵詞:大眾文學;精英文學;話語權;顛覆
中圖分類號:G1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15-0169-03
目前學界對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的探討甚多,基本趨向兩種觀點:一是站在大眾文化立場強調大眾傳播優勢和對精英文化造成的沖擊力,主張精英們要擯棄“閉門造車”,學會變通;①二是站在精英文化立場批判大眾文化的庸俗化、低俗化、娛樂化等弊端,主張大眾文化應當由精英文化來引領和規范,強調精英文化肩負著提高大眾的審美趣味和能力的重任。②近年來兩種觀點呈現 “中和”趨勢,即主張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互相滲透、互相補充,在強調大眾文化傳播優勢的同時也注意其庸俗化、低俗化、娛樂化的一面;在呼吁精英和精英作品通過大眾的方式進行傳播的同時也強調精英文化的獨立性,要求保持其科學性和審美性。隨著這種探討的愈來愈深入和細致化,對“大眾文學”和“精英文學”的界定和探討便顯得尤為重要。
一、大眾文學與精英文學的界定與劃分
大眾文學是流行的、為大眾所接受的文學,它最大的特點是其傳播方式的大眾化,因而它所包羅的就不僅僅是通俗的、可復制性、娛樂性的市民文學,也包含以新形式“包裝”的高雅文學與古典文學。與之相對的精英文學則是一種有意識的文學,一般都與世俗生活保持一定的距離,追求文學形式到內容的純正性、 規范性, 倡導無功利的審美創作,表達特定生活中的審美理想,呼喚社會的人文精神等。
大眾文學沖擊著“文學是無功利無目的性的”這一傳統或學院式觀點,它以消費為目的,滿足大眾多樣化的審美需求,又與文化大生產相關聯,影響力相當廣泛。大眾文學的特點有二:首先,大眾文學突破了以往依賴于文本符號的局限,更多借助于文本符號的重新編碼,加入“境遇”符號等多元素讓讀者身臨其境;其次,大眾不僅是鑒賞者,更是參與者和創造者。以網絡文學的迅猛發展為例,大眾的參與程度確實是以往文學發展所不及的。
大眾文化(藝術、文學)與精英文化(藝術、文學)的劃分實際上“就是一種精英主義的表現”,是擁有權力話語的階層站在一定的文化立場的發言,從文化發展歷史事實來看,所謂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劃分非但子虛烏有,而且毫無必要。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國的四大名著當時都屬大眾文化的范疇,但經過若干年后,無一不被奉為精英文化的代表,這就說明精英文學與大眾文學并無實質的劃分,真正執著于將精英與大眾區分開的,恰恰是以往掌控文壇、制定文學時尚、規范審美趣味、篩選和修訂文學經典、控制文學走向的精英們。
精英們力圖將文學精致化、高雅化、抽象化乃至將艱深視為自己身份的象征,以便和大眾保持距離。這樣的結果使得精英們越來越難以為廣大受眾理解,精英的學術、精英的創作都成為高不可攀的東西。但在傳媒時代,這種局面被打破了,傳媒呼喚精英們走出書齋,將曲高和寡的文學經典以大眾的方式闡釋給大眾聽,百家論壇、世紀大講壇就是例子。經典需要大眾的理解和傳播,精英們也需要獲得大眾的支持才能捍衛其話語地位。網絡技術更是加快了大眾文學與精英文學界限的消泯。網絡文學這種自由化、民主式的文學樣式,顛覆傳統文學的傳承和接受方式,它以其獨特的超文本表現形式展現出內容的豐富性、文本的多義性、閱讀的開放性,充分顯示了對傳統文學的超越。在網絡的世界,主流文學與非主流文學誰也左右不了誰,精英們不能再自詡為大眾的“代言者”,大眾可以自己“立言”、“代言”,發出自己的聲音。
二、傳統精英文學的權力話語
歷史不過是成功者的話語,文學在過去只是精英的話語,而現在,精英們壟斷的文學資源(首先是經典文本)變得不再神圣不可得到,精英所依賴的傳播渠道也顯得捉襟見肘,這個話語擁有者的身份也變得越來越多樣化。
精英們掌握著文學的知識與技巧,這意味著他們掌握了一種權力,“知識越是被有規律地組織起來,就越有可能讓在其中發言的主體根據沖突嚴格的陣線進行劃分,就越有可能使這些如此對立的話語像在總體戰略中(這里不僅僅是話語和真理,而且還有權力、身份、經濟利益)的不同策略整體那樣發揮作用。”[1]這種權力的強大迫使其對立的非精英話語保持沉默或被排斥,如古代小說盡管萌芽很早,但一直被視為“小道”,班固《漢書·藝文志》云:“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至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2]漢代有九流十家,“小說家”居十家之末,可見地位之低下。古小說被排斥在正統文學的圈子之外,上層文人不屑為之,特別是白話小說,正史的藝文志和經籍志由于對白話小說的歧視往往棄之不錄。在文言小說中,傳奇類文言小說也因多屬虛構,正史書目也多不予著錄,唐宋以來的許多著名文言傳奇小說如《綠珠傳》、《楊太真外傳》、《譚意歌傳》、《流紅記》、《王幼玉記》、《梅妃傳》、《李師師外傳》等便多不見于正史書目。這種有意識的篩選符合精英話語規范的作品,淘汰“不入流之作”,成為文人集團或上層精英的共識,他們所需要的是符合其上層身份、維護其文學地位和權力的規范話語,對于通俗的流行的大眾文學話語,無論怎么喜愛也只采取鎮壓、排斥一途。
賦、詞的出現和流行就能說明這種改革。從保留大量民歌形式的屈騷到士大夫的賦,從敦煌曲子詞的粗糙素樸到文人創造詞集《花間詞》的雅正典麗,顯示的是上層文人對民間文學的吸收和改造。這種改造也進一步強化了權力話語的不可抗力,大眾文學沒有選擇的權力,只有被選擇的命運。
敦煌文獻記載的民間詞,其實是尚未成熟的大眾形態的作品,形式上字數不定,韻腳不拘,平仄通押,兼押方音,內容上素樸無華,富于生活氣息等,都說明其草創階段的自由和“不規范”。當唐詩走向極致無法突破創新時,文人不得不從大眾汲取養分,轉向另一種文體,這種稱之為“符合文學內部規律的變革”,實際上是出于“修正”目的以維護自身話語地位的行為,是有意識的,甚至可以說是被迫的。
這種被迫主要表現在對新興話語和話語擁有者的輕視,如文人改造過的詞,仍然地位不高,歐陽修謂作詞不過是“以其余力游戲”,“薄妓,聊佐清歡”,可見作詞當時雖已盛行,卻仍不登大雅之堂,無法與“言志”的詩歌相提并論。因而蘇軾對詞進一步革新,不僅形式,內容上也大加改造,力圖將一切詩歌能表現的東西借由詞來抒發,然而事與愿違,蘇軾的創作當時并不被人認可,其弟子也認為不合詞的“本色”。這種“修正”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文人利用自己的權威性進行了篩選,但篩選的結果只是非精英的文學披上了上層文學的外衣,而無法改變其本質。
除了輕視,這種被迫還表現在對話語擁有者的限制。以柳永為例,底層文人的通俗之作,縱然受到大眾歡迎,廣為流傳,但在上層文人眼中,是不值一提的。為與大眾話語相區別,力圖將言辭表達上層化、貴族化,從晏殊、歐陽修、周邦彥到姜夔,一直在努力。到姜夔,詞的改革已臻成熟,詞的雅化,將創作群體限制在文人圈子里,使得話語的擁有者限定為少數,于是代表精英或文人集團的話語體系之一的文體特質就顯示了這一時代的文學性。
時代留下來的文學集子和作品成為篩選機制下的勝出者,讀者無法選擇,除非讀者本身成為精英或權威,再編纂符合他審美規范的作品,但這種重新編纂仍然是在精英的權力話語規范之內的。對于普通大眾來說,經典的流傳首先有賴于經典文本的獲得,而面對已經由權力話語篩選過的經典,大眾自然只能無條件地接受被保留下來的部分,而忽視被剔除的部分。
三、大眾文學對經典的傳承
在精英的權力話語下,大眾文學顯然是不入流的,被高雅文化排擠和壓制,但在大眾文化盛行的傳媒語境下,高雅文學被動卸下了貴族化的神圣光圈,變得越來越大眾、平民,文學精英們也走出書齋,融入市場,借用大眾傳媒方式發出自己的聲音。
我們不妨將傳統精英文學與當今的大眾文學進行比較,就會發現大眾文學對經典的傳承利弊。
傳統精英文學掌控傳播手段和渠道如書本、戲劇、講演等,讀者主要接受的是由精英篩選的文本;與此不同,在傳媒時代,受眾與經典文學文本之間往往隔著符號、媒介等,這種接受方式可以理解為二重接受。接受的是被改造后的新意象和新文本意義。改造者不僅僅是導演、編劇之類的人,還有更多復雜的意識形態的介入。
傳統精英文學接受主要運用的是文本符號,傳媒時代則不僅利用文本符號,且更多構建“境遇”符號使得更具生命力,更為大眾所喜愛。
傳媒語境下的大眾文學對經典的承繼具有“變相”特點,但總的來說仍具積極意義。
1.利用或保存經典的影響力,使經典更廣泛地為大眾所接受。不論是對原著的曲解還是解構,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實際上是利用并保存了經典的影響力。《西游記》等經典文本的不斷注釋和現代解說如《西游記與中國政治》《唐僧情史》《沙僧日記》等,《西游記》文本不斷翻拍成電視劇如《新西游記》等,都會引起受眾對西游記的關注,一方面,“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人們想拋開他人(電視或電影導演)強塞給自己的形象,希望從這些原文的閱讀中,通過自己的理解和想象,重新塑造自己的主角形象,這也是一種自我意識的消費。另一方面,受眾在對比中會發現原著的藝術性與注解、影視的紕漏之處,在參與批評和重新解說、創作之中,受眾的審美能力會得到一定提高。
2.注入了現代意識,更符合時代審美需求。如新版《西游記》注入了很多人性意識,相比老版突出孫悟空的斗爭精神,新版刻意描寫孫悟空在唐僧的熏陶下變得人性化的一面,如孫悟空被唐僧誤會后被趕回花果山遇到徒子徒孫被獵人捕殺,想起唐僧說過“人與妖在呼吸之間”等話語,放了被俘的獵人,這便是突破原著的現代意識。
3.部分意義及精神被保存并傳達,顯示了經典的超越性。如《解讀西游記》《孫悟空是個好員工》《沙僧傳》等闡釋文本盡管時代視角不同,對于孫悟空斗爭精神、保持自我的肯定,由西游記眾多角色復雜關系啟發人際關系學的思考等都是經典文本中值得傳達的部分。
四、大眾文學對精英文學權力話語的顛覆
精英文學面臨的最大困境,不僅是在傳媒語境下正統文學流于平庸化、通俗化、媚俗化,更是話語權的喪失。因為大眾文學是自給自足的,精英則總是面臨衰弱和枯竭。精英文學不一定代表大眾文學方向,卻一定需要從大眾中汲取養分,獲得支撐,否則將面臨干涸和無法承繼的困境;而大眾文學無論在量的方面還是接受的程度方面都無須顧慮。當一種大眾文學體式無法承繼下去時必然會有另一種新興的樣式代替,且這種代替在日新月異的今天更顯迅速。
從表2可以看出,大眾文學對精英文學的話語權威具有顛覆意義。這種顛覆主要表現在方式、目的、過程及結果幾方面,精英權力話語被大眾逆向、相反、顛倒的邏輯以及各種形式的戲仿、異化、滑稽改編消解、弱化甚至解構,大眾文學的平面化、可復制性是以消解文學個性和創造性為目的的,大眾文學追求的平民化、平均化無疑與大眾不同的審美價值訴求形成悖論。大眾雖然不具備話語權力,但以大眾為服務對象的傳媒卻是一種技術權力。大眾傳媒本身就具引導作用,握有重要的話語權,且它們的發布范圍廣泛,影響深入持久,又不需要大眾太多的智力與創造參與,這便成為了沖擊傳統權力話語的最有效的工具。
在福柯的言論中,這種技術權力,“不是針對肉體的人,而是活著的人,針對類別的人”。這種權力使人大眾化,使人成為整體,而不是個人,人一旦被歸納為大眾,生命就變成了一個整體的過程,被這種權力技術所控制。
五、傳媒時代下精英文學的定位問題
如何看待這種權力話語的顛覆狀況,并正確定位精英文學的發展,許多學者和批評家積極呼吁文學及文學批評要保持其獨立性,不迎合傳媒的商業性和庸俗化、低俗化;另一方面,又表示不應退守書齋,刻意遠離傳媒,而要自我開放、“與時俱進”。事實上,就操作而言,這兩方面之間的“度”,很難把握。文學作品人文精神的喪失,作家、批評家藝術品格的滑落、大眾審美價值取向的偏離等,都是屈從技術權力付出的代價。
對大眾文學進行引領和指導,不僅僅是要指出文藝批評家應該怎樣做的問題,更應該區分傳統文學的批評對象與傳媒語境下的批評對象的不同特質,進而明確兩種批評不同價值取向的歷史文化原因,從中找到契合點。
第一,我們應當走出將大眾文學納入精英的價值判斷體系的誤區,不應在精英知識分子的話語體系中對大眾文學展開批評。
第二,不能因為大眾文學的內容駁雜而否定其傳播中的積極效用及大眾化優勢,更不能否定大眾文學也具有審美特質。
第三,精英文學必須進一步楔入生活,參與傳播,發掘現代生活與經典范式的共通點,因為經典不在于載體的表現形式,而在于內涵和實質。英國新批評派代表人物艾略特曾指出:“現存的藝術經典本身就構成一個理想的秩序。”大眾文學的迅猛發展不可能動搖經典的傳承價值,經過時間的檢驗,現在的大眾文學也有可能沉淀為經典。
第四,精英們不必為話語權力地位的弱化而感到焦慮,精英文學應繼續保持審美品位和自我,將闡釋的無限可能性交給大眾,由大眾分辨和繼承。
綜上所述,傳媒時代到來之前,盡管精英文學掌握話語權,大眾文學必須得到精英文化的認可才能上升為權力話語。但大眾對文學文本的理解與闡釋影響精英上層對文學的評價,大眾無意識非組織的篩選和淘汰制往往在歷史長河中發揮著關鍵性作用;大眾文學的傳播方式和旺盛生命力也引起精英上層文學的反思,當一種精英文學走向衰微之時,大眾文學往往為之提供形式上的借鑒和內容上的養分。
在傳媒時代下,大眾傳媒加速了精英權力話語的消解,大眾文學得到廣泛重視。大眾文學的興盛和發展對精英文學具有顛覆意義,大眾文學建立了一個新的文學話語模式,允許多種話語權的出現,不再有單一的話語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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