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真實和自由對作家的恩惠與制衡

摘 要：藝術水平達到一定標準以上的文學作品只要能真實地反映生活，就一定有受眾，這是規律的公平恩惠。創作的自由度越高，對作者真實反映生活的制衡越有效，因為受眾接觸作品種類越多，越能鑒別作品的內容是否真實。新形勢下日益增多的新文學作者應該下功夫真實表現生活，大膽表達獨特的思想。

關鍵詞：真實和自由；恩惠與制衡；歷史心理慣性；獨特的立場和觀點

中圖分類號：I0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15-0182-03

一、真實和自由的概念

文學是對生活的反映，這一反映必須以作者為橋梁，任何作者對生活的反映，在主觀上都難免帶有感情色彩，在客觀上文學作品有限的篇幅，對理論上是無限的實際生活的反映，永遠是相對的，所以，文學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已不是生活原態，而只是生活原態的鏡像。文學作品的真實，指這一鏡像和生活原態的契合程度，契合程度越高，即真實度越高。自由在這里指的是文學創作的自由，包括內容和表現形式選擇的自由。這種自由首先是來自作者的理念，作者們由于性格不同，在創作自由的實際表現上常常是各不相同，有的作者創作的內容和形式保守狹窄，有的作者則喜歡不斷做新奇的嘗試。其次是來自外力的強制，包括管理部門有形強制和社會意識的無形強制。管理部門的有形強制如政府出版管理部門的強制，幾乎任何國家政府都不允許文學作品在傳播上完全自由，如德國就不允許文學作品歌頌希特勒，只不過許多國家是事先制定明確的法規，然后再依法事后追懲，不做事先的出版審查而已。社會意識的無形制約如，文學作品不得表現違背人類普適倫理的內容，如不能歌頌亂倫等，在很多時候還得顧忌某個群體的感情，如最近幾十年來，經常有作品因為被特定的宗教群體認為褻瀆了他們的信仰，作者被他們用暴力對待。

二、真實對作者的恩惠

文學作品以得到受眾接受為存在的前提，受眾接受文學作品的實質是功利，不給受眾帶來功利的作品，卻得到受眾的接受是難以想象的。文學作品對受眾的功利功能是多方面的，如精神的愉悅，認識生活，增長能力等，這些功能的實現都必須以真實為前提。基于此，許多作者寫作技巧并不圓熟，但僅僅是因為作品內容的真實，卻贏得了大量讀者。這在文學史上屢見不鮮，如以敢于在小說中極為大膽地寫自己著稱的郁達夫，他曾經說過：“我覺得‘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這一句話是千真萬確的。”[1]在日本留學時漫不經心地寫了三篇小說，由于過于隨意，內容水分多，結構不嚴謹，文字不精煉，許多朋友先看后認為這樣的作品是很難得以發表的，即使有報刊勉強發表也不會有多少讀者，但由于小說是以郁達夫自己的生活經歷為描述對象，大膽地表現了前人幾乎沒有表現過的內容，如中國男留學生睡日本婦女，小說的中國留學生主人公思想苦悶，精神頹廢等，結果出版社出版后一年內銷售量超過了2萬冊，這在當時有文化的人很少，人們購買力低，一般小說能發行幾千冊已相當不易的情況下，簡直是奇跡。

而許多寫作技巧高的作家，卻因為違背生活真實胡編亂造，而慘遭受眾的自然疏遠。如曹禺，憑著對富貴家族生活的熟悉并且對所寫內容有很深的感受，21歲便寫出了不朽的經典名作話劇《雷雨》，但后來所寫的《昭君出塞》，由于明顯地嚴重違反史實，盡管一時被政界人士抬得很高，但在學術上始終得不到社會的自然認可。作為民國時期清華大學的戲劇研究生，沒有多少人說曹禺編劇的技巧不圓熟，但技巧卻從來和永遠都代替不了真實，沒有真實為內核的技巧受眾終究是不買賬的。

三、自由對作者的制衡

文學作品的真實有兩種情況，一種為所寫的內容雖然也真實，但作者有意識地寫與自己觀點相符的，不反映相悖的生活事實，這種作品在傳播紀律嚴格國度的壟斷有時幾達100%的程度，如我國文革時的土改題材小說，均清一色地寫地主對貧苦農民的壓迫剝削，而不寫他們為貧苦農民做的善事。另一種是克制自己感情的干擾，全面按生活實際寫，既寫和自己立場相符也寫和自己立場不同甚至對立的事實，如郁達夫的《出奔》，寫所謂的地主韓玉林，既寫他剝削別人的兇狠，也寫經營上的精明，還寫其為社會做的善事，并令人信服地寫出了他這樣做的合理性。受眾和社會更需要的當然是第二種真實，因為其更接近生活的實際，受眾因之更能全面認識社會，個人和單位乃至國家據之制定引導言行的措施才可能正確。自由對作者制衡的價值，很大程度是體現在迫使作者們不得不摒棄第一種真實，努力實現第二種真實。

具體來說，自由使社會涌現更多的作品，不同作品的內容更加豐富多樣，如果作者只實現第一種真實，受眾會知道作品于認識生活的價值有限，作者沒有做到公平地對待社會各群體，于是鄙而遠之，這就迫使作者盡可能做到第二種真實。由于美國號稱是世界學術最自由的國家，我們覺得以美國為例說明這一規律更加簡捷。美國黑人問題十分復雜，公眾渴望能看到有關這一問題更多的事實，以能對實際認識得更全面正確。1920年代以后，由于大量不同的信息，包括小說等文學作品得到了更加自由而充分的傳播，這有效地迫使許多作者在反映這一問題時，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感情，盡量將和自己立場相悖的事實也寫進作品中，并因之贏得了受眾。站在南方白人奴隸主立場上的《飄》又譯為《亂世佳人》，和站在黑奴立場上的《根》，都充分證明了這點。

1936年出版的《飄》，反映的是美國南北戰爭前后南方社會的情況，其中白人奴隸主和黑奴的關系是最為重要的內容。從全書的用語，對內容的處理等事實看，作為南方白人奴隸主后代的作者瑪格里特，感情是赤裸裸地傾向于白人奴隸主階層，如將白人奴隸主寫得非常文明，把北軍寫成野蠻得如同土匪一般等。但受過良好學校教育，記者出身的瑪格里特，不會不知道當時社會有關黑人問題傳播得已相當充分的情況，以及作品真實度對銷量的影響，于是她大概是不敢只寫白人奴隸主對黑人如何好，黑人如何感恩戴德的事實，生活中確實有這種內容，同時也不得不寫與自己立場相悖的事實，如北方社會和北方人理念的先進，南方白人奴隸主的迂腐，南方農耕社會的落后，所以黑奴制度的解體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北方的勝利和南方的失敗同樣是不可避免的。正因為《飄》較好地實現了上述的第二種真實，同時從另一角度反映了美國黑人問題和南北戰爭的歷史事實和評價，藝術質量又較高，以及對受眾有其他的功利因素，所以一出版，就受到了社會的熱烈歡迎。出版至今總銷量超過了3000萬冊，其中頭二年為300多萬冊[2]。1939年美國著名的米高梅公司投當時屬巨資400萬美元將其拍成了電影，其票房收入很快登上了世界電影史的冠軍寶座并保持至今，第一年就超過了4億美元，相當于2011年的60億美元。

《根》出版于1976年，寫原為非洲黑人的琨達被白人擄掠到美國當黑奴后，衍生了七代人的家族史。身為該家族第七代孫子的作者哈利，說他這是花了12年時間，行程50多萬英里，從三大洲50多個圖書館、檔案館和博物館的歷史檔案搜集事實，然后根據這些事實寫成的。哈利雖然立場是順理成章地站在黑奴一邊，這從他對1750年前琨達家鄉岡比亞部落生活的美化就可以看得出來。但他同樣像瑪格里特那樣，在外部的壓力下，不得不盡量實現第二種真實。比如，哈利不得不寫以下事實：白人奴隸主中，有極壞的，也有少壞一點的，還有在一定底線以上較好的，黑奴的衣食住醫條件比琨達家鄉岡比亞不知好多少倍。表現了白人奴隸主對黑人好的一面，及其必然性，比如如果不努力醫治生病的黑人，萬一黑人死了，白人奴隸主也是一大損失等。還表現了部分黑人貧困完全屬自身要素的合理原因等。《根》也是依靠真實和較高的藝術水平，一出版即登上了美國當年十大暢銷書之首，1979年我國三聯書店一次就發行了漢譯本30萬冊[3]。

由于美國大量以黑人問題為題材，立場和觀點不同的作品匯總起來，使美國人更全面更好地認識了黑人問題的事實和不同觀點，從而認識更能接近于真理，國家管理措施以及人們處理事情的做法更能接近實際。在其他領域同樣如此。這在整體上使美國的管理更能科學求實，從而較少發生嚴重錯誤，在成立不過一百來年后就成為了世界上最強大富裕的國家。

四、文學作者在新形勢下利用真實和自由規律的做法

（一）克服歷史積淀的心理慣性

個人的心理往往受所在社會心理的影響，而社會心理不是憑空形成的，是社會存在的反映，其形成要經過一定的時間長度，以及一定的沖擊強度，并且對個人利益影響越大，受影響者數量越多，形成的穩固性越強，在經過一定時間后，就會積淀下來，使人們形成心理慣性，這種心理慣性會對人們的思想行為產生有意識或潛意識的影響。我國在“反右”和“文革”時期，許多人曾因文獲重罪，其形成的社會心理慣性嚴重影響了后來作者的創作態度。目前這種情況有了根本的變化。2010年，我國持有國家承認大專以上文憑的國民已達1.196億人，近年光是互聯網文學作者就有2000萬人之多，其中注冊者在200萬以上，在起點中文網等大網站上承載的作品，到2011年底有520萬部，作者為130多萬名[4]，同時每年由出版社正式出版的紙質作品，光是長篇小說就以千部計數，2011年為4300部，內容和形式都五花八門。受眾整體文化水平更高，更見多識廣了，加上巨大的作品數量，使上述自由對真實的制衡規律表現得更明顯了。在這樣的形勢下，作者們首先要克服恐懼心理的慣性，大膽地充分利用社會允許的所有自由空間創作和傳播。

（二）大膽表達自己的獨特立場和觀點

喜新厭舊是人的普遍心理，所以在文學史上，許多得到受眾青睞的作品，往往是有新鮮事實和思想的作品。如茅盾的《子夜》，由于是我國第一部超過30萬字全面深刻地塑造了我國民族資本家形象的長篇小說，當然其必需的前提同樣是藝術質量較高，出版后三個月即發行了25000冊。新鮮可分為生活內容新鮮和主觀思想新鮮兩個方面，作品做到生活內容新鮮是最好的，比如《鐵道游擊隊》之所以很受受眾歡迎，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在鐵道線上打游擊，在飛快奔馳的火車上爬上跳下，劫掠火車頭相撞等，非常具有獨特的，一般人不曾見過的傳奇色彩。但由于一般人總是過著和許多人差不多一樣的生活，自己身邊的生活很難有鮮明深刻之獨特性，刻意去尋求獨特性成本又太大。所以對多數作者而言，現實的途徑還是從社會習見的內容中挖掘獨特性，而要做到這點的最現實途徑是，作品具有作者立場和觀點的獨特性。

這一獨特性首先表現在選材上，因為選擇表現什么內容是能間接表現作者的立場的。如在《根》里，作者寫白人奴隸主李老爺奸污買來的漂亮女黑奴杰茜，生下兒子混血兒喬治，作為喬治第五代孫子的作者哈利，若遵循家丑不宜外揚的古訓，應是避開這一內容，但哈利卻選擇了它，并重點描述，寫李老爺并不在法律上認他為自己的親生兒子，比如給他以自由和家產的繼承權，而是同樣將他作為一般黑奴看待，隨便打罵侮辱和奴役，甚至在喬治訓雞為他掙到大錢后仍然如此，淋漓盡致地揭露出了李老爺極端自私，一個美分也不肯放過的剝削黑奴兇狠相，這就相當深刻強烈地表現出了哈利憎惡白人奴隸主的立場傾向。

此外就是作者的直接評價和感情，這可以通過作者的直接議論表現出來，如美國名著《湯姆叔叔的小屋》，在小說的全部敘事過程中，從頭到尾多次插入作者的議論，這些議論許多是對白人壞奴隸主的抨擊，對好白人和優秀黑人的贊美，對內容的闡釋等。也可以通過作品人物之口表現出來，如《飄》對白人奴隸主的贊美，對奴隸制度下白人奴隸主美好生活的懷念，對南北戰爭必然是北勝南敗的分析等，多數是通過小說人物的語言和心理間接的表現，如巴特勒船長對北方和南方社會差別和實力對比的分析，斯佳麗在違心地經商，用合法但不太地道的手段，如利用人們同情弱女子的心理擊敗競爭對手掙錢時，常常引出作者描寫得十全十美的圣潔的母親的教導，斯佳麗感到這樣做非常對不起母親的心理描寫。還可以通過作品用詞的褒貶等表現，如《飄》對北方來的商人言行的描述，盡量用貶義詞，對斯佳麗父母、玫蘭妮等所謂品德高尚、教養有素的優秀白人，則竭力搜羅最具褒義的詞語承載。

目前的新形勢給作者做到這點提供了極好的條件，主要原因是各種信息傳播得廣泛和深入了，許多歷史和現實的生活內容沒有了秘密而言，比如從1931年到1945年，日偽統治東北期間的經濟和社會發展狀況，在我國過去是極少傳播的，而在進入21世紀互聯網普及后，這十四年中東北工業、農業、商業、交通運輸、教育等確實得到了較快發展的情況，在那些小網站是反復地充分地表現了出來，并且內容得到了目前尚健在的當地老人的證實，這使得管理部門感到沒有阻止人們傳播的必要性，因為反正人們已經知曉了，也由于人們知道了事實，所以很容易分出什么是客觀的事實，什么是作者的主觀立場，既然如此，管理部門和受眾都不再擔心作者會以自己的觀點誤導甚至毒害社會。國民素質的提高，還使人們認識到了學術上百家爭鳴對保證社會意識正確的重要性，從而能夠容忍不同的觀點，甚至被認為是反動的觀點。互聯網帖子內容能否通過編輯審查的實際也證明這點，大凡是人們已經知道了的內容，說得再尖銳也能出來，而有些還屬于秘密的內容才出不來，這說明了上級管理部門的真實意志。由于《飄》作者站在白人奴隸主立場，1950年后，和我國的傳播紀律不符合，是不再允許發行，1979年浙江人民出版社準備重印發行的消息一傳開，馬上有人在上海、北京等地的大報發表文章嚴厲抨擊，鄧小平同志看到內參后予以了首肯，60萬冊《飄》才得以和公眾見面，一時洛陽紙貴，多個地方書一到店就被搶購一空，結果天并沒有塌下來。

（三）全力以赴尋求最高度的真實

首先要相信真實的恩惠是實實在在的，在具有要求并不高的一定藝術水平的前提下，文學作品只要真實性達到一定程度以上，就必定有受眾。作者保證作品具有真實性的最便捷途徑，是寫自己的內容，其次是自己熟悉的親身經歷的身邊的生活，第三是如果這些生活已挖掘完，那么就得下苦功夫深入生活。當然，由于小說是允許虛構的，多數以自己為內容的小說并不完全按自己的實際來寫，而是根據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機理，按主題和其他寫作要求對內容予以加工，所以上述三種情況事實上并不截然分開，只不過是哪種情況更偏重一些而已。

由于寫自己最容易真實深刻，所以許多優秀的作品往往屬于這種類型，如郁達夫的《沉淪》，在許多寫自己身邊熟悉的內容的作品中，許多揉入了自己的情況和感受等，如《飄》里斯佳麗同阿希禮的戀情，就有瑪格里特的第一個戀人，在一戰結束前在戰場上犧牲利福特少尉的影子，書中描寫的斯佳麗父母去世情況，和瑪格里特父母去世的事實完全相同。而許多不是寫自己很熟悉的生活也成功的作品，作者一般都花很大的力氣了解情況，如鐵道游擊隊的作者劉知俠，自己是生活在那個年代，但仍然找大量的原鐵道游擊隊員訪談。美國一年只生產3000集左右電視劇，但在世界電視劇收視市場上卻占有巨大的份額，美國編劇協會1.2萬編劇許多是從家門校門到公司們的研究生，對電視劇所反映的生活多數并一定熟悉，但依靠一年只編一集劇本，大部分時間是用來了解生活的敬業精神，同樣能實現高度真實的輝煌。一般來說，假如作品質量的值是一樣的，自己對情況越熟悉，所花的成本越小，雖然不熟悉，但只要肯下大成本，同樣可以寫出優質的作品，概括成一句話來表述是，作品的質量是以上三種情況各自和作者所花成本的乘積。

參考文獻：

[1]郁達夫.五六年來創作生活的回顧[M]//郁達夫文集：第7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3：340.

[2]謝景芝.《飄》中郝思嘉形象魅力解讀[J].河南大學學報，2005，（2）.

[3]聶珍釗.《根》和非虛構小說[J].外國文學研究，1989，（4）.

[4]周舒藝.在網絡世界追求文學夢[N].人民日報，2011-12- 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