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陽 視頻讓世界更近了

印象# 心要有依處

張朝陽依然擁有知名度、影響力以及個人魅力。

“閉關”一年以后，他再次被輿論推至前臺：如何在搜索與視頻業務上盡快盈利。

沒有人對他的“復出”表示驚訝，因為這樣若即若離的游戲，又不是第一次。

張朝陽上一次大規模接受采訪是在兩年前。2010年的夏天，他在中國南部的幾個城市獨自旅行過后，決定重新出山，再造搜狐，這后來被稱作的“二次創業”戰略重點定位在四大領域：web2.0、視頻、搜索引擎和網游 。在此之前，他把他所創立的搜狐交給一群高管去打理，不見廣告商，不組織會議，不參加商業談判。作為中國第一代互聯網明星企業家，當年年度福布斯富豪榜排名123位、個人財富28.9億美元的單身男人，他把更多的時間花在看書、瑜伽、打坐、登山等興趣上，全世界都知道了，他要活到150歲。那一年，他46歲。

有一個坊間的段子：有一次，張朝陽接受某時尚雜志的采訪拍攝，發型師提醒他有一根白頭發，要不要拔掉？張朝陽回答說：別拔了，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把它黑回來。2013年，見到49歲的張朝陽時，他把頭發染成了棕栗色，不知是否是出于造型的需要？格子襯衣配上藏藍色的休閑西裝，一條牛仔褲，不穿襪子.......他的確保養得當，不與同齡人。

互聯網江湖總是風起云涌，“西湖論劍”似乎還近在眼前，視頻之爭已掀起一輪全新格局。早幾年，互聯網視頻熱度遠不及今日，且受困于盜版橫行的惡劣環境，飽受困擾的張朝陽在行業中首度倡導保護正版打擊盜版，并建立反盜版聯盟，由此，張朝陽在海外發行公司中名聲鵲起，搜狐也成為第一家引進正版美劇的視頻網站。前不久，《吸血鬼日記》中飾演Stefan 的保羅·韋斯利（Paul Wesley）到訪搜狐大廈。搜狐內部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封郵件，韋斯利中國之行乃因上海的商業活動，其專程來北京僅是希望能夠見到張朝陽，韋斯利的經紀人也將唯一的采訪機會留給了搜狐。

對張朝陽的專訪自然離不開美劇，這是他“復出”后主推的項目，也是此次采訪得以成行的關鍵。采訪在搜狐大樓里，我們對立而坐，不遠的兩側站著幾位正在小心而又認真旁聽的公關及工作人員。IT記者出身的多玩游戲網總裁李學凌，曾經出任過很短一段時間的搜狐IT頻道主編，后來他談起當年離開的原因，他說：“搜狐的作風不夠強悍，大家不敢罵老板。你想一個公司都不敢罵老板了，最后咋弄啊，有話不敢說。”

張朝陽上身微微前傾，手腕搭在膝蓋上，十指交叉，眼光直視，等待我的發問。我撥弄著錄音設備，一種無形的實則強大的氣場籠罩在周圍。與兩年前“微博大戰”對著圍繞他一圈的眾記者宣布“投入上不封頂”的闊氣與豪邁相比，此時的張朝陽，要平靜許多，但隱約的氣勢仍在。他一直是這樣一位采訪對象：想讓你知道的，即使不問，他也會讓你知道。不想讓你知道的，不管怎么問，他都會繞道而走。比如問他，搜狐視頻最大的優勢是什么？他說：我們負責中國人民娛樂。而問到購買美劇的價格，他只會告訴你：花老多了，美國六大傳媒公司見到我們特別高興，笑面如花......等等，而你其實想知道的具體數額，那是商業機密。

2008年，搜狐獲得北京奧運會贊助商資格，那也是張朝陽最春風得意的一年，他佩戴著一張奧運會記者證到處游走采訪，約訪到了傳媒大亨默多克的妻子鄧文迪。當時，鄧文迪問身邊的工作人員：“Charles（張朝陽的英文名）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是不是？”在仔細詢問了注意事項后，她才出場。

張朝陽出生在西安，這是一座盛產皇權和搖滾的古城，分析張朝陽的性格特征，不難發現，他的個性與這座城市有一定程度上的契合與匹配。比如，他近乎瘋狂的較勁。作為一個中學教師的兒子，他17歲考上清華大學，大學的四年，每天繞著圓明園跑五六公里，得不到第一名就去冬游。比如，張揚的個性，上世紀末，張朝陽反戴著鴨舌帽在天安門廣場玩滑板的樣子留在了很多年輕人的心中。有一次他南下深圳演講，講尼葛洛·龐帝的《數字化生存》，馬化騰就在觀眾席里，很多年以后，馬才告訴他。我們后來才知道，雖然當時的搜狐各方處于交困狀態，張朝陽的做法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企業宣傳和發展的需要，但觀眾對他的狂熱以及他適應聚光燈生活的程度，更像是一個搖滾明星。

不瘋魔不成活，人其實需要與自己較勁，同時也需要過一段孤獨、勤奮和自省的理想主義歲月，但這最好只發生在年輕時。2011年，已經47歲的張朝陽對他的團隊說：我出了問題，我不能工作了，我要去尋找我的解決方案。

“整個社會，他們對我的尊重和愛戴，滋養了我的虛榮和自我膨脹，表面上我很謙和，但內心其實非常傲慢，這種傲慢的程度可能是我見過的明星、名人所沒有的。而且成功者更加完美主義，什么都得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我竟然以為自己可以活到150歲？”一度的焦慮和抑郁讓張朝陽產生了社交恐懼，無心工作。于是，他“上躥下跳地去美國找心理醫生”。

今年年初，張朝陽接受楊瀾的采訪，還回憶道，“我什么都有，有錢、有名、受過好的教育，我把互聯網帶進中國，又是陽光財富……但卻那么痛苦”。

張朝陽換了一個坐姿，身體順勢靠在凳子上，雙手隨意地搭著。兩次創業造成了他用腦過度。早些年，他就說，“作為中國互聯網第一代的創業者，這些年我夠煎熬了，我厭倦了”。為了給投資人打電話，他在美國大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排隊，他甚至還被投資人趕出過辦公室。融資的困難、投資人的不信任、上市的遙遙無期，后起之秀的超越.......這都成為他當時每天的壓力。“那時候內心很堅定，但是人特別蔫兒，整天就隨波逐流地在應付。”

而這所有之中，對于一個創業者來說，最難的莫過于與董事會的斗爭，無數次的權術斗爭，“當時我特別害怕的就是，我的董事都到同一個城市午餐，幾個美國人吃一頓飯就能把我給說沒了”。后來，他花了四年時間讓董事會本土化，從1999年到2003年。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張朝陽推薦的美劇《紙牌屋》里，以政客Frank掐死一條無藥可救的狗為開頭，又以Frank殺死一個前途末路的下屬做結尾。其中的韜略、謀劃他說很過癮。少年時看《約翰·克里斯朵夫》和《北方的河》，偶像是楊振寧和陳景潤。現在他看的書是 Mark Owen 的《No easy day》，講美國前海軍陸戰隊刺殺本.拉登的內幕，崇拜的人變成了康熙大帝。

閉關回來之后的張朝陽，體會到佛家里講的“心要有依處”，即悲憫之心、慈悲和愛。“我們每天的工作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我們的工作實際上是我們生命的存在。我覺得工作是人生快樂的一部分。現在互聯網的混戰構成了我人生的興趣，而且我以前的糾結也沒有了。反倒我覺得工作上沒什么壓力，而且是一個轉移注意力、該干嘛就干嘛的一個具體的行動。”

他更謙卑，更接地氣。“我會跟我的司機、吃早餐時的服務員聊天；以前不回的賀年短信現在全回。以前別人找我談工作，我就認為是對方想利用我，現在覺得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分鐘過得都很有意義，包括遇到的人。以前只跟漂亮女孩說話，對形象和身材極端挑剔，現在對美的形態欣賞更本質一點，在精神上更寬容。以前覺得錢賺得越多，名氣越大一定會越自由越幸福，可以換一個大飛機，周末叫一幫朋友去巴黎喝咖啡，現在我覺得幸福跟這些都沒有關系，你管理不好自己，一切都是虛妄。”

能直面自己的脆弱，恰恰是內心更加強大的表現。

在整個大的輿論環境下，中國企業家經歷了成為焦點和失焦的過程，而現在則進入祛魅階段。馬云曾說，他們也在尋找一個更寬容的江湖，美化出他們更加可愛的一面。

采訪結束，來訪的一位自稱是張朝陽清華校友的女士，很有興趣地問張朝陽，“你有沒有打算寫一個傳記？”“沒有”，張朝陽幾乎沒有思考的快速回答。

當然還沒有。

對話#沒有比競爭更好，也沒有比競爭更壞

林：你什么時候第一次看美劇？

張：在美國讀書的時候看過一些，名字都差不多忘了，比如《Family》、《LA love》等。我那時候看美國電影比較多，美劇看得不多，主要是放松生活。回國這么多年，創業也沒有看。也就是最近，由于搜狐視頻引進美劇，開始跟著公司的業務來看。最近看國產劇《箭在弦上》，也是如此。

林：你推薦什么美劇？為什么？

張：我最近推薦《紙牌屋》。視頻導致這個世界更近了，我們通過美劇來了解美國生活，從《紙牌屋》里，可以看到華盛頓的生活，它是個很鮮亮的城市，領帶都是紅色的。又非常表面，每個人都要強調他的影響力，媒體怎么運作，可以看到因為激烈的競爭，導致它在各個方面做得非常極致。我在美國看了兩屆美國總統競選，學到了很多關于營銷的、傳播的、表達的知識，所以，看國內很多事情就變得小兒科。所以你可以從這個劇里看出美國不是山姆大叔特別好，實際上美國人腦子極其復雜，在美國活得很累。我是對從肯尼迪時代到尼克松時代以及后來美國一些政治過程有一些了解，通過看《紙牌屋》，使得我能夠重新感受一下美國這樣一個民主體制下的政治運作和權力游戲的極致與酣暢淋漓。

林：搜狐視頻引進《紙牌屋》，有其他視頻網站和你們競爭嗎？競爭的最終決勝因素是價格嗎？

張：競爭者非常多，大家都知道的中國的幾個重要的商業網站都在競爭。價格方面，美國人是看中價格的，但也認合作影響力的放大，基于之前的合作成功、長期以來的合作默契，及常年搜狐視頻在美劇營銷上的影響力，發行方索尼最終和我們確定合作。

林：美劇的具體購買流程是什么樣的？

張：美劇一般播出時間是9月份到次年4月，一般各大美國制片公司有看片會，我們會在5月份看到所有基本確定在秋季上檔的新劇第一集。接下來就是我們內部評估流程、對發行公司談判等等，整個過程在1-3個月內完成。

林：搜狐美劇談判引進過程艱難嗎？

張：美劇談判這件事，經歷過三個階段。第一階段，首次引進的攻堅意義，在2010年初，我們第一次正版進美劇，當時是《迷失（LOST）》第六季，是中國視頻網站第一次同步進美劇。這個劇我們談了近一年時間，第一階段可以說是又苦又難，彼此都是第一次，合同中英文的都好幾百頁，非常費勁。而且人員只有2位，對著美方一堆人，但有了第一次，后續中美雙方都有了參照和信任。第二階段，下狠手切斷獨家的領航意義，我們切斷幾個有影響力美劇的獨家權《緋聞女孩》、《生活大爆炸》等。第三階段，持續保持優質美劇引進和鞏固專業領先地位，大家應該關注到了，除搜狐視頻，其他網站也開始有美劇了。

林：搜狐視頻如何計算出購買一部劇的可承受成本和熱播概率？

張：我們有數據模型。所謂的數據模型是我們的秘密武器，這個東西是不對外透露計算公式的。簡單的原理其實就是性價比，花錢購買內容版權，內容版權產生流量也就是VV，留住用戶也就是UV。同時，VV和UV也意味著我們產生多少的廣告收入，那是產銷的關系，是一個很復雜的體系。通俗一點說就是，我們花錢買內容，產生流量和用戶，流量和用戶會直接影響廣告收入。

林：我可以理解為，搜狐視頻的核心競爭力是這種預判性比較準確嗎？

張：對美劇的預判比較準確。

林：目前的盈利模式是什么樣的？

張：盈利模式還都是以廣告為主，收費太麻煩了。

林：我們也看到國內一些視頻頻道在嘗試收費的模式。

張：形成不了規模。

林：你并不看好？

張：這個主要是微支付要實現才行，現在微支付實現不了，薄利多銷，付幾塊錢看一部劇，怎么付？怎么方便的付？我為什么沒有引起電影的原因，也是沒有辦法支付，電影是廣告支撐不了的，時間太短了。電影的商業模式一定是收費，可惜中國的銀行系統以及運營商支付系統跟美國的差距比中國電視劇跟美劇的差距還要大。所以看一部電影收費的用戶門檻太高，希望未來這個問題能夠解決，我們就可以把美國最偉大的電影引進來。依我看現在院線上引進的那些電影實在不是最偉大的。

林：我們知道國產劇和美劇的差距還是挺大的，你覺得最核心的問題是什么？

張：第一，審查制度導致的題材限制，有很多禁區不能寫。第二，競爭還是不夠激烈，或者說不如美國那么激烈。像是小學生和大學生的區別，小學生需要成長，但需要時間，成長的過程需要激烈的競爭，而這種激烈的競爭也是這幾年才開始的，特別是視頻的播出產生了新的渠道，這種渠道導致電視劇的競爭急劇地激烈起來。以前也許你跟電視臺關系好，他們就買了。現在你如果拍得不好，視頻網站就不會買。這就催生出最優秀的團隊下決定拍出最優秀的劇。美國已經一百年這樣了。

林：美國電視劇競爭有多厲害？

張：厲害到一部電視劇只看收視，如果收視不好整個電視劇就會被砍掉，私下的談判、選擇、劇組等就跟風險投資似的，特別激烈。有非常真實的評獎，各種獎都是靠投票投出來的，拍得好就能獲獎，真刀真槍的競爭，純粹市場經濟的競爭。國內還需繼續開放改革，由市場來決定，上帝這只看不見的手很難琢磨。

林：競爭能解決一切嗎？

張：競爭可以解決一切。競爭之后，一定是從各個方面，編劇、演員都是最好的。競爭就是只看結果，所謂競爭就是允許一百家來做，做得好的才能賺更多的錢。如果做得好賺不到錢，那就說明渠道不夠通暢，互聯網視頻可以讓做得好的賺到更多的錢，以此進入一個好的工業化。

林：美方市場對中方市場的態度是什么樣的？

張：你花錢就給你，只從四五年前打擊盜版以后，他們心花怒放，看到我們就看到錢了。

林：搜狐視頻主推美劇，是走差異化競爭道路嗎？

張：今年十月是搜狐美劇的節日，我們希望能夠通過十月份的集中上線和爆發確立搜狐視頻播放美劇平臺的地位，但是我們國內劇和其他新聞類，綜藝類視頻節目也并沒有放松。

林：美國有引進中國電視劇嗎？

張：基本上沒有，如果引進也是一些沒有什么影響力的華語頻道一些小眾在看，你說大學生會去看小學生的教材嗎？中國要想提升其全球文化的影響力唯一的出路就是保護知識產權，實現創作自由實現公平的競爭環境，否則沒戲。光說完善這個完善那個是沒有用的。

林：美劇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

張：是一個整體的水平，就跟一個運動健將跟一個病歪歪的人的體質相比較一樣。這也是競爭的結果，美劇里邊也有特爛的，但是特爛的根本就播不出來。最近幾年美劇也在崛起，一個現象是，最優秀的編劇都在寫美劇。

林：你認為商業利益的驅動是否會阻礙優秀文化的傳播？

張：優秀文化的產生和傳播只可能通過公平競爭下的商業利益的驅動而實現。任何主觀的計劃式的宣傳和傳播文化只可能是虎頭蛇尾竹籃打水，在公平的環境下藝術的成功一定是商業上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