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一的女兒從學校剛回來,喘著氣,來不及坐下休息就“命令”我給她在網上買本書,名叫《致D情史》,是法國哲學家高茲所寫。“我要兩本,一本我自讀,一本作為送同學的生日禮物。”她說道。我心里犯嘀咕,家里幾萬本書她都沒這樣熱愛過,什么書有這么大的魅力?
如同譯者所言,此前我亦不曾聽聞過高茲其人,但這本談愛的小冊子卻意外地在中國有著不錯的銷量。他以下面這段話作為開篇和結束:“你很快就八十二歲了。身高縮短了六厘米,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麗、優雅、令我心動。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五十八個年頭,而我對你的愛愈發濃烈。”寫下這段后,八十四歲的高茲和遭受病痛折磨的八十二歲妻子D(多莉娜)雙雙開煤氣自殺,離開人世,愛意永恒而絕決。
雖然只是本小冊子,但里面卻蘊含不少高茲和多莉娜相戀一生的諸多細節,其中的艱辛為難、歡悅幸福,頗為動人。女兒在書里密密麻麻地劃了不少段落,有短短的評注,一會兒中文一會兒英文。比如在譯者袁筱一評高茲“有再多的哲學野心——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認識野心——也改變不了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膽怯、平庸和懦弱”,她批“說得好”。在正文里“‘你的生活就是寫作,所以寫吧,’你重復道。仿佛你的使命就在于鞏固我的存在”,她批: “moving”;“對于我來說,困苦有一張令人惶恐的臉”,她批“feel the same way”;“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你比一個人的時候還要孤獨”,她批“yeah,I think so”。
看到女兒如此認真仔細地思考愛,書中還有她對喜歡的男生的批語,我內心充溢著幸福。我與她媽媽并不覺得互相有好感進而“談戀愛”是什么錯誤,我們曾親自給女兒喜歡的男生寄禮物。我告訴她雖然學校有禁令,但美好的感受不要污名化,更不要妖魔化,不要因此有恐懼感。依我之見,變態地不準男女學生有愛情之萌芽,正如抑制花開當時,是件反人性的事,故我非常贊賞學者陳一筠女士所說:“孩子寫情書時,老師家長的反應不應是發怒、撕掉,如果可能,幫助他改一下標點符號、修辭,討論一下如何才能更感人。”
每星期日我都在家中教小女及幾個朋友們的孩子古文,我教的第一課是兩封一句話的千古情書,一為錢镠的“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二為居延漢簡佚名之“謹奉以瑯干一,致問春君,幸毋相忘”,這樣的情深婉轉和“幸毋相忘”,讓人感覺相愛(當然含對親朋之愛)要及時,因為有的錯過不僅是錯過,甚至可能賠掉幸福的一生。每個人都向死而生,任何人都是活一天少一天,所以要活得精彩,要盡量沐浴在愛中,不要被仇恨所束縛。因為世上沒有放不下的仇恨,只有來不及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