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寶的“超聲波”

將手機對準自動售貨機，掃描屏幕上的二維碼，下載安裝支付寶手機客戶端之后登錄，按提示選擇售貨機中的商品，再點擊支付寶錢包上的“當面付”、確認付款。隨著手機發出一陣“咻咻咻”的聲音，一罐飲料入手了—網絡正常的情況下，整個過程用時20秒。

采用這種全新支付技術的自動售貨機，今年4月中旬，已經擺放進北京地鐵四號線的魏公村、靈境胡同等站。這也宣告著技術提供方支付寶，與自動售貨機產業鏈、京港地鐵等第三方運營商的合作，正式拉開帷幕。

一直尋求O2O（從線上到線下）落腳點的支付寶，最終敲定的線下合作伙伴竟然是自動售貨機這個規模頗小的行業。由聲波支付技術衍生而來的售貨機類硬件，會是支付寶從云端落地、開啟線下商機的秘鑰嗎？

尋找聲波

聲波支付依托超聲波，交易過程中發出“咻咻咻”的聲音，只是形象地提示支付過程正在進行中。其實，真正的聲波人耳無法捕捉，而每筆交易隨機生成承載賬單信息的超聲波，僅5分鐘內有效，超時過期。這由此也較大限度保障了支付安全。

據聲波支付項目負責人、支付寶無線事業部業務拓展總監王玉明向《時間線》介紹，支付寶自2011年起，便持續摸索更有效，并能在線下普及的支付方式。這家中國最大獨立第三方線上支付平臺，像所有虎視眈眈瞄準O2O的互聯網公司一樣，同時覬覦著線下充滿商機的市場。

2011年7月，支付寶推出條碼支付，但很快發現該技術的受限因素太多—手機屏幕角度、亮度，有沒有貼膜，有沒有反光等等，都會影響支付進程。找一個受干擾最小的替代方案，勢在必行。

彼時，以NFC近場支付為代表的離線支付手段方興未艾，不過該技術卻并不在支付寶的考慮范圍內。不僅因為NFC與支付寶的互聯網基因不同，更因其硬件成本和推廣成本均較高：銀行卡需內置NFC，還需向銀聯繳納高達三四十萬元的認證費用等等—這也是阻止NFC類離線支付迅速普及的最大障礙。但NFC支付的快捷性，卻是其優勢。

經過近一年尋找，支付寶最終敲定以聲波支付為研發方向，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它“能無限接近NFC的使用體驗，又不像NFC需投入過多成本”。

聲波支付作為一種以軟件為主的支付手段，對硬件要求并不高。每臺售貨機在安裝相應軟件后，所需配備的硬件—用來接收超聲波的麥克風，每個僅40元。相較動輒上千元的NFC接收設備，成本大大降低。同樣，由于支付寶手機客戶端已自動整合聲波支付軟件，用戶也無需再像NFC支付那樣，必須配備NFC手機、NFC SIM卡或NFC銀行卡等等，他們只需打開其客戶端，即可體驗。

當軟件遇上硬件

以軟件為主的方案在帶來硬件成本低、使用門檻低等好處的同時，也面臨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軟件與硬件的調適匹配。像所有將互聯網服務延伸至硬件終端設備的互聯網企業一樣，軟硬結合是支付寶繞不開的一個環節。

這款新型自動售貨機是支付寶與售貨機操作系統提供方—北京友禮匯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及售貨機硬件制造商—青島易觸數碼科技有限公司的三方合作。“線下市場和線上完全不同，”王玉明說，“之前完全沒碰到過的問題都會出現。”

令這位資深工程師印象最深的，是軟硬件之間相去甚遠的交互設計。軟件交互設計中，遵循重色、深色在下，淺色在上的基本規律，這能保證手機屏幕上打開的界面有基本的美觀感，不會頭重腳輕。

但這一規律放在售貨機屏幕上時，卻不再適用：40寸屏幕上端，早已超出普通用戶的視線高度，若依然采用淺色設計，很容易讓用戶忽略上面的提示信息，從而妨礙操作的流暢性。習慣了小屏設計的支付寶工程師，不得不根據實際硬件尺寸重新考量。

類似問題，還出現在提示按鈕擺放方位上。自動售貨機的聲波感應區有的位于屏幕下方，有的位于其右側，這意味著觸屏上的交互頁面不能只給出單一箭頭指示，而必須依據不同硬件，做相應調適。

此外，硬件設備固有的問題，也是軟件出身的支付寶團隊未曾遇到的。使用過程中突然黑屏，往往讓人難以判斷是軟件故障還是硬件故障，這要求檢修排查人員必須具備兩方面的知識—往往軟件調適半天，卻發現，其實只是內存條松了。

除去這些不時發生的狀況，支付寶與友禮匯、易觸的合作，更主要聚焦在，前者提供的聲波支付軟件，能否在后二者提供的售貨機操作平臺和硬件設備上運行穩定。在保障支付快捷與安全的同時，操作系統還要既能兼容支付寶聲波支付軟件，又能兼容其管理和數據系統。

“在磨合階段，顯示支付成功但不吐貨，或者支付太慢等問題，都曾出現。”易觸科技總經理徐海東對《時間線》說。這些狀況有時是純軟件問題，有時也涉及硬件貨道的程序變更或硬件變更。

在測試階段，項目團隊還發現，用戶初次使用聲波支付時，可能會在售貨機觸屏和手機觸屏間顧此失彼。據此，他們在售貨機操作平臺上更改內核，硬件上添加模塊，用語音指導用戶操作。

如今，三方共計二三十人的工程師團隊，經過半年的調和期，已將聲波支付的平均用時從幾十秒縮短到十幾秒，穩定性和安全性也得到保障。

“工作最繁忙的兩周里，每天都忙到半夜十二點。”王玉明回憶道。

為什么是售貨機？

作為阿里巴巴集團眾多摸索O2O路徑的小分隊之一，支付寶提供的支付服務，是最底層、最接地氣，也最被看好的一個。但即使如此，其本身的落地路徑也并非一帆風順。最終敲定規模不大的自動售貨機行業，多少也出乎很多人的預料。

數據顯示，截至去年，鋪設全國的自動售貨機總臺數也只有6萬。選擇它作為切入線下的入口，讓人不禁好奇支付寶的用意。

幾乎在推出條碼支付技術的同時，支付寶也曾嘗試直接從萬千散落各地的線下小商戶入手，為他們提供在線收銀服務。但現實證明，“阿里巴巴再擴大十倍，也無法完全覆蓋這么多零散線下中小商戶”。

于是，王玉明等人的思路開始向產業鏈上游移動，尋找諸如收銀系統、會員系統這樣的服務平臺作為自己的合作伙伴。這不僅能與支付寶已有的技術優勢和用戶資源良好對接，同時，擁有一個服務平臺，也意味著它能瞬間覆蓋平臺之上的所有商戶。

但經過嘗試后，王玉明發現這種合作的投入回報比依然有限。這些平臺只能保證對中小商戶的號召力，但對大商戶的影響力仍然較弱。

經過探索，支付寶落地標準逐漸聚焦為，推廣難度低但效果要有所保障的領域。自動售貨機因此進入其選擇范圍。該行業產業鏈較短、合作方較少的特點，也規避了互聯網公司在線下尋找合作伙伴時可能遇到的各種復雜問題。

更何況，王玉明們發現，這個規模不大的行業，還能“意外”地為支付寶提供一個用互聯網思維顛覆傳統行業的好機會。

從“搬運工”到精準營銷

自動售貨機行業作為購物中心、超市之外的一個補充零售模式，曾被國內自動售貨機運營商友禮匯總經理江文俊，戲稱為陷入“規模陷阱”的“搬運工”。

深深受制于設備折舊成本、現金管理成本和渠道投放成本的售貨機行業，服務增值空間極其有限，只得專注扮演好將貨物從零售品牌處搬運至自助售貨機內的角色。其盈利，只能寄望于通過不斷擴大規模這一粗放模式。

“本質上來說，這是個勞動密集型產業。”江文俊對《時間線》說。而整合聲波支付，有機會讓整個行業升級換代。

從技術角度來說，擺脫了紙硬幣的售貨機行業，等于同時擺脫了繁雜的現金管理和混亂的記賬分成。同時，支付金額也不必局限于貨幣既存面額，購買具體到3.33元的商品，在技術上完全可行，這無形中極大釋放了供貨商和運營商可操作的利潤空間。

同時，依托支付寶數據平臺，“搬運工”更有望變身為能為品牌進行精投放的營銷商。

以今年5月中旬百事品牌在京港地鐵沿線聲波售貨機上所做的營銷為例，用戶使用聲波支付充值200元，即可獲贈同等價值的百事背包。支付寶平臺據此記錄的用戶數據—性別、年齡、地點、消費偏好和習慣等，都能在此后為品牌更方便地找到目標消費者，并加強其用戶忠誠度。

當數據變得有據可循時，跨品牌、跨平臺的營銷合作就會紛至沓來。分眾推出的Q卡曾嘗試“累計積分換禮品”的營銷活動，因兌換禮物流程過于麻煩而效果不佳，而聲波技術作為一種傳輸手段，不僅能用來支付，還能用來合銷、提貨、取禮物—一臺售貨機所能盈利的渠道和扮演的角色，由此打開。

超聲波野心

在這個人人都在談論大數據的年代，數據有多重要，支付寶自然心知肚明。但聲波支付為支付寶帶來的想象，并不止于線下數據。

用內置聲波技術的硬件終端，作為線上到線下的落地基站，及其所覆蓋人群的感應入口，由此，支付寶能將零散、難于收集因而無意義的線下流量，轉化為有具體身份，因而有價值的線上用戶。

更何況，支付寶背后還有淘寶和阿里巴巴。

像阿里著力打造的智能物流網一樣，放在小區里的聲波終端，也能變身為自提貨柜，成為“物流的最后一百米”。而公共空間的聲波終端，有望成為又一“虛擬超市”。淘品牌能以積分贈禮的方式，做異業、跨品牌的線下推廣。

當聲波技術不再必然與支付手段相連時，關于其應用場景，瞬間豐富起來—維絡城優惠券下載、拉卡拉的便民支付、京東式自提貨柜，其都可涉足。而下一個岌岌可危的，會不會是金融自助終端？

眼下，友禮匯運營的絕大部分自動售貨機，已取消現金支付、卡類支付等其他方式，“強制”推行聲波支付。江文俊認為，在更優選擇下，用戶支付習慣可被迅速引導。青島易觸接到的售貨機制造訂單，也已全部配備聲波支付新技術。

聲波支付究竟能否成為移動支付的新寵，尚有待用戶證實，畢竟，NFC類近場支付也曾被寄予厚望。

而制約這類在線支付硬件的一大硬傷，還有中國網速問題—網友調侃，在魏公村地鐵站體驗聲波支付，五次僅能成功一次。

對此，王玉明們一方面寄望于對這種新技術持開放態度的京港地鐵等運營商，能自下而上推動網絡環境優化。另一方面，他們也正在進行備案。

聲波支付最終希望能像微信那樣，在線時保持數據包傳遞，離線時積攢數據包，待連網后將積攢的交易信息一并發出。如此，就不會妨礙用戶在網絡信號不佳時的付款和取貨。

剛剛面世的聲波技術無疑承載著支付寶培育用戶習慣的重任，“更多的O2O一定會做，但具體何時，我們還在等待時機。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吃。”王玉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