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莊子·逍遙游》因其內蘊深厚,被包括高中語文課本、《古代漢語》在內的多種教輔書籍刊載,其間的釋詞準確性尤為重要。“摶”字是歷來各家爭議較大的疑難點,大體有三種解釋:“拍”義、“摶弄盤旋”義、“專”之借字。本文將梳理分析各家對“摶”字的解形釋義,并在此基礎上得出結論:“摶”應釋為“摶弄盤旋”。
關鍵詞:《逍遙游》;摶;形義
筆者在閱讀陳鼓應先生注譯的《莊子今注今譯》(中華書局出版)時發(fā)現,《逍遙游》一文“……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中“搏”的解釋為“借拍”。而郭慶藩先生的《莊子集釋》中為“摶”,認為它本是“專”的假借字,或有“聚”義。《文選》卷三十一李善注引司馬彪云“摶,圜也”,即圓飛而上。三者之中,必有是非。筆者將通過比較不同版本及注釋、考溯“搏”與“摶”字形字義等方法對此略作辨析。
關于“搏”與“摶”學界存在三種觀點:
1 認為字當作“搏”,釋為“拍”
宋蜀刻安仁趙諫議本南華真經注序跋作“搏”;
清沈巗校勘并作跋語的明嘉靖世德堂刊《六子書》本《南華真經》十卷作“搏”;
章太炎《莊子解故》:“字當作‘搏,崔說得之。考工記注:‘搏之言拍也。作‘摶者形誤,風不可摶。”
蔣錫昌《莊子哲學》:“章說是。四部叢刊影印世德堂本及御覽天部九風均作‘搏,可證。陸引崔云‘拊翼徘徊而上也。蓋崔本亦作‘搏,故義‘拊釋之。”
王叔岷《莊子校詮》:“釋文:‘搏,一音搏。當作‘一作搏從專之字,俗書作尃,與從則尃之字往往相亂……釋名釋姿容:‘拍,搏也。”
2 認為當作“摶”,釋作“摶弄盤旋”
晉郭象《莊子注》:“夫翼大則難舉,故搏扶搖而后能上,九萬里乃足自勝耳。”
《文選》卷三十一李善注引司馬彪云:“摶,團也,扶搖,上行風也,圜飛而上者若扶搖也。”
王先謙《莊子集解》:“崔云:‘拊翼徘徊而上。”《說文·手部》:“拊,揗也。”“揗,摩也。”即撫觸義。其在古文中雖亦有“拍”義,但二義并存,不可僅憑其一臆斷此處“拊”之意義。
劉文典《莊子補正》:“既欲摶風,方將擊水。”此為對文句,“摶”與“擊”對,從上下句其他相對的成分意思并不相同來看,“摶”“擊”意思應不同,后者照應“水”為拍擊義,則“摶”也應是一可照應“風”的動作。而此“風”為“扶搖”,即旋風,恰與《說文·手部》:“摶,圜也。”相合,義為摶弄旋風盤旋而上。
陸德明《經典釋文》:“摶,徒端反。司馬云:‘摶飛而上也。一音搏,崔云:‘拊翼徘徊而上也。”
林希逸《南華真經口譯》:“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注,摶,飛翔也。扶搖,風勢也。”即借風勢飛翔的樣子,“摶扶搖”為動賓結構,前后關系緊密。此風勢為回旋上升的大風,則鵬必依勢而起,飛翔也應有回旋狀。
劉武《莊子集解內篇補正》:“扶搖,即下文羊角風。此風之勢,扶疏搖曳,曲而上行,如羊角也。鵬亦隨風勢圜轉而上飛,所謂摶也。章炳麟謂‘字當從搏,崔說得之,不知搏者拍也,摶亦有拍義,于義較完,不須從‘搏也。”
3 認為“摶”為“專”之借字
郭慶藩《莊子集釋》:“盧文弨曰:當云本一作搏,音博,陸氏于考工記之摶(□)〔埴〕(四),亦云劉音博,不分別字體,非……又案說文:摶,以手圜之也。古借作專。漢書天文志騎氣卑而布卒氣摶,如淳注:摶,專也。集韻:摶,擅也,(擅亦有專義。)又曰:聚也。摶扶搖而上,言專聚風力而高舉也。釋文所引,未得摶字之義。”
郭慶藩引盧文弨“搏”“摶”形音易混有一定道理。而其后說“摶”為“專”之借字稍顯失誤,引例只證明了古代“摶”“專”可能有借用的情況,但決然無法證明這里應是“專”字,因為《說文·寸部》:“六寸薄也,從寸叀聲,一曰專紡專。”本義為紡錘。此外,專亦有專一、獨斷、非常等義,皆與飛翔無關,故此條郭說甚誤。最后郭慶藩又取“聚”義,實際上與“摶弄盤旋”及“拍”相較而言,“聚”之動作形態(tài)應更貼近前者;綜合郭引說文義,可知他傾向于“摶弄盤旋”義。
《說文·手部》:“摶,圜也。” 即圓,用手使之圓,現代的“摶弄”即尊此義;《禮記·曲禮》“毋摶飯”,“摶飯”就是把飯摶成圓球狀。
《說文·手部》:“搏,索持也,一曰至也。”段玉裁云:“索持謂摸索而持之。”
江沅《說文釋例》:“搏,此許之捕字,故曰索而持之也。”古代搏也可通“拍”作輕擊義,例如,《漢書·王莽傳下》:“因搏心大哭。” 蘇軾《石鐘山記》:“水石相搏。”
綜觀上述三種觀點及字書中的分析,筆者認為,首先,依照版本確定的“搏”可信度不高,因為除少數集中版本外,絕大多數文本包括現代通行本都作“摶”,就這種情況看,認為作“搏”有以偏概全之疑。其次,二者字形相近,極易在轉寫傳誦時被誤識誤讀,但它們的意義還是有有很大差別的:“搏”的義項中只有“拍,輕擊”義與乘風飛行稍微切合,但并不能表現出大鵬展翅憑依旋風而上的特點;而“摶”則帶有“圜,回旋,摶弄”義,恰好與旋風契合,仿佛自然界威力巨大的旋風也被摶弄于翼間,而成為了鵬振翅高飛的助力。第三,通過對比分析“專”的字義及此句中需要表達的語境義,可知郭說“摶”應為“專”不足信。因而,筆者認為,《逍遙游》中應用“摶”,取“摶弄盤旋”之義為最佳。
一個“摶”字,正應了《天下》篇:“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的自白。 莊子用汪洋恣肆的語言為我們描繪了一個雄奇廣袤的新世界,讓我們在體味其哲理的同時獲得超越自然的美好享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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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杜寶梅(1988-),女,漢族,山西太原市人,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訓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