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兆鋒

10月1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宣布,從2014年4月1日起,消費稅率將從現行的5%提高至8%—這是日本自1997年橋本龍太郎內閣以來時隔17年再次提高消費稅率。這項史無前例的增稅措施預計將為日本政府帶來每年8萬億日元的收入,而每個民眾則需要相應為此支付5萬日元。
為了防止因稅率上調導致消費低迷,經濟出現大幅度下滑,安倍還同時宣布了一系列經濟刺激政策:減少征收企業法人稅,提前一年停止征收復興法人稅以及向低收入者發放現金等。上述經濟政策預計將投入5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3000億元)。
以寬松貨幣政策和加速日元匯率貶值為主要內容的“安倍經濟學”所帶來的經濟復蘇跡象,推動了安倍作出此次決定。不少分析人士認為,上述政策以及2020年東京奧運會所帶來的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可以抵消增稅負面影響。不過,經濟刺激政策的恩惠能否真正轉移至普通民眾,消費信心能否得以提振,仍然存在很多的疑問。
其實,消費增稅法相關方案于去年8月野田佳彥內閣時期就已獲通過,野田首相也因此向自民黨、公明黨妥協,承諾解散眾議院舉行大選。此后,成功實現二度進宮的安倍擔心經濟復蘇因此中途夭折而猶豫不決。他回顧自己在作出最終判斷的過程中說:“最讓人擔心的是,增稅將使消費低迷,日本經濟重新陷入通貨緊縮和經濟停止增長的深淵。”
從歷史上看,1989年開征消費稅時時任首相竹下登下臺。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重創日本,首相橋本龍太郎提升了消費稅使日本陷入了長期的經濟低迷,橋本也因此被迫辭職。然而,安倍可以說是賭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為了實現穩定的社會保障、重建財政,確保財源已經刻不容緩。
幸運的是,去年安倍上臺后加速實施的一系列刺激經濟政策—所謂的安倍經濟學大奏功效,日本開始走出了長期的通貨緊縮怪圈,這為日本實施既定方針提供了客觀的經濟條件。今年第一季度日本經濟實際增長率高達3.8%,超過了日本政府設定的2%的長期經濟增長目標。數據面的改善滿足了消費稅增稅法中上調所需要的“經濟狀況好轉”這個條件。另一方面,今年7月參議院選舉中聯合執政的自民黨和公明黨大獲全勝,“扭曲國會”結束使安倍的執政基礎也得到進一步穩固,消費稅也自然而然成為安倍政策運營的重心。
為了減少此次增稅帶來的沖擊,安倍同時宣布了高達5萬億日元的經濟刺激政策,其中最主要的是下調面向企業征收的法人稅率,政府期待企業經營狀況因此得到進一步改善,員工收入水平得以提高從而擴大內需,提高民眾的購買能力。另外,3·11東北大地震之后開始征收的復興特別法人稅也將提前一年廢除,而這個措施將減少企業高達9000億日元的負擔。
對于中產階級以及低收入者來說,此次增收帶來的負擔不可謂不重。為了防止因稅率上調導致消費信心不足,安倍內閣決定給2400萬的低收入者直接發放1萬日元,對老年人以及兒童另外增加5000日元,以減少低收入家庭的負擔。此外,汽車和住宅等高額商品的消費對經濟整體影響巨大,日本將在貸款、所得稅以及購置稅上對購買者作出相應的減免,以對沖稅率上調帶來的負面影響。
按照最初預定,日本將對消費稅實行階段性的上調:除此次提高3個百分點之外,2015年10月將再次上調至10%。對于第二次提升是否按照原定計劃進行,安倍表示將結合到時經濟狀況進行綜合判斷。
增稅對普通民眾來說,可謂一大噩耗。不過,日本媒體進行的輿論調查顯示,此次稅率上調獲得超過一半的民眾支持。輿論支持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民眾已經意識到,再不就消費稅進行改革,日本財政和社會保障體系崩潰這一悲劇的發生將不存在任何疑問。
二戰結束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日本都對發行國債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自上世紀60年代后期,日本開始發行 “赤字國債”,這為抵御經濟衰退、應對石油危機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自泡沫經濟崩潰后20年以來,日本在稅收急劇減少的同時,長期實行刺激財政政策,人口老齡化導致社會福利保障支出急劇擴大,這使得日本成為發達國家里最大的“負翁”—截至6月末,日本國債、政府借款、政府短期證券加起來已突破1000萬億日元,高達日本GDP的兩倍。這就意味著,每一個日本人身上背負著接近800萬日元左右的債務。
日本企業即使在收益轉好的情況下,仍很可能將增加的收益作為內部留存。2002年至2008年日本經濟實現了長達6年的上行,企業的經常性收益增長了兩倍,但員工平均工資卻仍然出現了下滑。
日本國債之所以達到如此規模,根本原因是高齡化引起的社會保障費用的巨額增長。《朝日新聞》發表的社論指出,我們或許可以讓下一代還自己欠下的債,但這種做法無疑是殺雞取卵,穩定社會保障,防止財政危機,我們除了負擔別無選擇。
日本的政治家和政策制定者在財政問題上都是憂心忡忡,在優先發展經濟與增加稅收這個權衡取舍中,赤字財政總是最終得以繼承。而以選舉為中心的日本政治運作體制,迫使政治家為了贏得選票不敢冒昧對財政問題大動干戈。從這個意義上說,安倍此次下定決心提高稅率,可謂打破了消費稅率的魔咒。
日本消費稅稅率僅為5%,在發達國家中屬最低。與個人所得稅、遺產稅相比,消費稅征收范圍廣泛,而且稅源也非常穩定,因此成了日本政府解決財源問題的最佳選擇。不過需要指出的是,此次提高稅率并非一勞永逸。在養老金、醫療、看護和育兒社會保障的四個領域,日本中央和地方政府所投入的預算高達34萬億日元,消費稅即使最終提高5%,社會保障投入仍然存在19萬億日元的巨大缺口。
此次安倍的決定,可說是東京申辦2020年奧運會成功之后日本國民最關心的話題。對普通民眾而言,消費稅上調對日常生活所帶來的影響不言而喻。安倍上臺以來,日元貶值使民眾消費進口產品的能力呈下降趨勢,而福島核電站事故導致火力發電增加,家庭用電價格也因此上漲—這些都加劇了民眾的日常支出。此次上調更是給每個日本民眾帶來每年高達5萬日元(約3000元人民幣)的負擔。根據調查公司MACROMILL對1000名民眾進行的抽樣調查,高達68%的民眾將在明年4月以后勒緊腰帶過日子,尤其是減少餐飲方面的支出。
對企業來說,大規模減稅政策無疑是日元貶值以后的又一個福音,但企業負擔減輕后是否會以增加工資等方式將政策恩惠轉移至普通民眾仍然存疑。面對經濟產業相茂木敏充有關上調員工薪資的呼吁,日本經團聯會長米倉弘昌等人卻擔心,員工薪資一旦上漲就很難再回調,而經濟增長能否持續卻不確定。何況,日本企業即使在收益轉好的情況下,仍很可能將增加的收益作為內部留存。2002年至2008年日本經濟實現了長達6年的上行,企業的經常性收益增長了兩倍,但員工平均工資卻仍然出現了下滑。三菱UFJ調查咨詢分析師小林真一郎指出:“企業在提高員工薪水上仍然存在信心不足,經濟政策的恩惠不可能直接影響薪水上漲和雇傭增加。”
以此次消費稅率上調為分界點,安倍內閣的政權運營進入一個新階段。不過,盡管安倍晉三強調經濟重建和穩定財政并不矛盾,但要應驗這個判斷還為時尚早。消費稅的動向關系到日本的社會保障與財政重建,也與民眾的生活水平息息相關。對安倍來說,一切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