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
“隨著時間的過去,人們開始意識到,原來許多思想信仰上的斗爭其實毫無必要,”美國最高法院法官霍爾姆斯在其1919年的著名反對意見中寫道,“他們開始相信……要追求至善,最好還是通過思想的自由交流來實現至善,也就是說,要檢驗某種思想是否為真理,最佳檢驗方法乃是讓其接受市場競爭,看其是否能被接受—而真理,是人們的愿望可以安全實現的唯一土壤。”
但是,與所有市場一樣,思想市場需要監管:特別是,思想市場的參與者必須受誠信、謙卑和禮貌的約束。此外,每一位思想交流者都應該遵守這些原則。
當然,各時期的政客們用污言穢語污染著思想市場。但令人驚奇的是,美國政壇在這方面頗有進步。安能伯格公共政策中心的一份研究指出,近幾年來國會中的失禮情況要好于20世紀90年代或40年代。共和黨參議員科魯茲因為在1月時猛烈質疑即將履新的國防部長哈格爾而飽受抨擊。但在麥卡錫時代蔚然成風的從愛國角度攻擊被提名者的做法現如今早已不再是常態。
相反,學界似乎在朝相反的方向前進。像經濟學這樣的“社會科學”本應免疫于屁股決定腦袋的攻訐。但經濟學家如今卻長于人身攻擊和煽風點火。
在經濟學家中,戰力最強、影響最大的莫過于克魯格曼??唆敻衤谓逃谄樟炙诡D大學,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并在《紐約時報》辟有專欄,他的評論和博客“一個自由派的良知”讓全世界自由派(以美國標準來定義的自由派)經濟學家和記者們帶著朝圣的狂熱趨之若鶩。他也是Twitter上的超級明星,粉絲超過100萬。一些熱情的追隨者的博客時刻與他同步,轉載大師的智慧。
如今,許多人天真地認為互聯網上可以存在十足的言論自由。他們低估了在線權力如此集中會產生怎樣的腐敗—完全不亞于任何形式的權力腐敗。
克魯格曼和我的財政和貨幣政策爭論可以追溯到2009年,在此期間我越來越對他對權力的濫用引起警惕。上周我決定撰寫一個由3篇文章組成的系列文章,全部發表在自由派博客圈的核心網絡媒體Huffington Post上。
歷史學的訓練促使我立論于數據和資料的基礎上。我引用了克魯格曼此前的文章證明,首先,克魯格曼在其經濟評論中一再聲稱的“無往而不準”的東西是錯誤的。盡管(與其他很多人一樣)他在2006年就看出了房地產泡沫,但他并沒有預見到助長全球危機的金融反應鏈。他并沒有預測到美國的危機,隨后又錯誤地預測歐洲貨幣聯盟將立刻解體,在2011年和2012年發表了關于這個主題的20多篇文章。他從未承認這些錯誤;相反,他在事后還夸大自己的正確性。
其次,克魯格曼所宣稱的大大擴張財政刺激能讓美國經濟復蘇得更快完全是推斷。但他據以下結論的宏觀經濟學模型很難稱得上可靠,因為在預測危機和歐元區繼續存在的問題上它都出現了錯誤。此外,他在危機前所撰寫的專欄文章中,至少有一篇與他現今的觀點完全相悖。他最近指出,當前—甚至更高的—聯邦債務水平根本不會帶來風險。因此,他宣稱在“史詩般的知識分子爭論”中“大獲全勝”純屬意淫。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即使克魯格曼過去“無往而不準”,也不能作為他對意見相左者一再粗口甚至人身攻擊的理由。像“鼠輩”、“妄想”、“見鬼”、“笨蛋”、“蠢貨”、“無賴”、“白癡騙子”、“行尸走肉”這樣的詞絕不應該出現在文明的爭論中。對于我,他只是稱為“裝腔作勢的人”、“唉聲嘆氣的家伙”、“言語空洞者”,上周則稱我為“專使板磚的討厭鬼”—如此看來我還算幸運。
克魯格曼的行為絕不是霍爾姆斯所謂的思想的自由交流,他堪為知識分子中的強盜貴族,用手中的權力將正派人士排擠出公共空間,特別是青年學者—不難理解,青年學者害怕來自“不可戰勝的克魯格曼大帝”的“突襲”。
我所支持的解決方案是問責制。但我完全不寄希望于《紐約時報》會行使其正常的編輯權力。因此,我建議出臺一部知識界的反壟斷法。從今以后,對于克魯格曼所公開發表的每一個詞,他都必須保證此前已經閱讀過他人所寫的至少100個詞。我不敢保證更廣泛地閱讀能教會他誠信、謙卑和禮貌。但這至少能減少他在經濟思想市場上不相匹配的巨大份額。
當然,作為最高法院法官,霍爾姆斯反對反壟斷監管。但他在這一領域的觀點無法通過他自己的“真理的檢驗”,因為這些觀點缺少“在市場競爭中……被接受……的力量”。霍爾姆斯以他慣有的優雅接受失敗??唆敻衤徽搶﹀e—也應該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