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雨
新加坡很多政治人物都通過新媒體與民眾溝通,總理李顯龍還是Facebook的活躍用戶。政客們常以博文解釋政策目標或論證某項政策的合理性,有時候還有模有樣地提出些具有爭議性的問題,測試民眾態度。國家發展部長許文遠今年5月2日的一篇博文就觸及了新加坡社會勞力短缺這個敏感話題,引發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
許文遠指出,新加坡建筑業的起重機操作員月收入可達新幣7000新元,但目前從業者只有半數是新加坡人,隨著政府組屋建設速度的加快,每年需要額外幾百人加入這個行業。為了吸引本地人從事這項工作,政府建設局已經專門推出“起重機學徒計劃”。
人口和外來移民問題在幾年來成為新加坡社會最敏感的話題。因為新加坡公民對政府的移民、物價和房價政策不滿,人民行動黨政府在2011年大選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雖仍然保住執政權,但支持率降到60%左右,且史無前例地失去了一個集選區的全部議席。
今年1月,新加坡政府發表人口政策白皮書,意圖全面闡述政府的人口政策。新加坡現有總人口為530萬,其中329萬屬于本地公民,其余為永久居民或工作居住的外國人。白皮書提出要在2020年將新加坡人口增加到600萬,2030年增至650萬到690萬水平。為達此目標,除鼓勵本國公民多生育外,每年還會引進1.5萬至2.5萬新移民成為公民,并批準3萬名外籍人士成為永久居民。
白皮書發表后,引發了幾輪按照新加坡標準顯得“規模罕見”的抗議浪潮。一般民眾已經對過去10年房價物價高漲、就業競爭壓力大和公共交通過度擁擠的現象感到頗為吃不消,并將這一切問題歸罪于外來人口,故無法理解政府為何還要繼續引進移民。2月16日和5月1日,新加坡大批民眾在“法定”的抗議場所芳林公園舉行大規模集會,抗議白皮書,其喊出的口號和展示的標語口氣嚴厲,甚至有要求行動黨政府和李顯龍總理下臺者。
從筆者作為一個過去10年常住新加坡的外國人的角度來看,這個島國在過去10年變得擁擠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的人口情形與筆者2003年剛到新加坡國立大學任教時確實對比明顯。較之現在,當時的物價、房價適中,公共設施如地鐵、巴士和游泳池等的可用空間都綽綽有余。我的一些新加坡朋友其實更懷念上個世紀80和90年代的新加坡,他們認為那時候公共設施更為充裕,物價更廉,且因為移民較少,所見者都是熟識的本地人,鄰里關系更好。
依筆者的分析,新加坡今日人口和資源之間的緊張局面,是由于如下幾個相互關聯的因素所造成的。
第一,新加坡經濟本身的特色是“多頭對外,八面來風”,嚴重依賴進出口貿易、外來投資和人才。由于國內市場狹小和沒有任何自然資源,單憑新加坡本身的人口,是絕對支撐不起如此大如此發達的一個經濟盤子的。沒有充足的外來人才和勞工,新加坡很多企業無法開工,更不要提創新發展了。
第二,過去10多年,新加坡政府熱衷于刺激經濟發展,但“與民分利”的熱情大大消退,在關系到民生的公共建設投資上有所放緩,使得公共交通、教育、醫療等方面的人均資源大不如前,居民明顯感到交通擁擠、上學難、看病難等問題。
第三,為保持出口競爭力和對外來投資者的吸引力,新加坡政府多年有意壓低工薪階層工資,以使投資者(雇主)能收獲高利潤,但對這幾年來物價房價上漲所帶來的高生活成本壓力并未予以充分關注。
第四, 在新加坡成為富裕發達國家多年之后,國民多多少少染上了“富而嬌”的習氣。這并不是說新加坡人不再勤奮,而是大多數人對那些苦、臟、累的工作不再感興趣。就算是高薪的,如果過于苦累或者有危險性,也很難招徠新加坡本地人。
以開頭所云的吊車操作員這個高收入的藍領工種為例,熟練工人可以月收入7000到1萬元,這就本地標準而言是很高的工資(相當于甚至略高過大學助理教授的起薪),但在本地依然少人問津,原因是,如《海峽時報》所報道的,操作手要呆在吊車上的狹小空間,要受日曬雨淋之苦,在大風天還有一定危險。
新加坡政府目前面臨的困境是一方面要應對本國公民日益高漲的反移民浪潮,另一方面又要處理因為要維持經濟增長必然產生的對外來勞力的依賴,可謂在夾縫中左右不能逢源。當然,如果手頭現金充裕的新加坡政府能夠加大對民生相關公共設施的投資并控制物價,新加坡社會現有的反移民排外情緒一定能大大降溫。毋庸諱言,任何政府都有守財奴情結,但新加坡要走出移民政策的困境,恐怕必須要有這方面的政治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