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斬首”行動扎破巴塔和平氣泡

歐陽晨雨

2013年11月23日起，巴基斯坦數千名示威者阻斷了駐阿富汗北約部隊的一條主要補給通道，以抗議美國無人機對巴邊境地區的空襲。美國無人機11月1日向北瓦濟里斯坦部落地區一處混凝土建筑物和汽車發射數枚導彈，造成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首領、曾屢屢作為發言人拋頭露面的哈基穆拉·馬哈蘇德喪命，另有20多人死亡。11月21日，美國無人機又空襲了巴基斯坦西北部亨古地區一所宗教學校，造成6人喪生。

對于巴基斯坦聯邦政府與部落地區的和平進程來說，這些巨大的爆炸聲是一個重要休止符，意味著和平之門再次關閉，何時開啟已是遙遙無期。

不堪重創的“巴塔”

11月7日，組建才6年、但異常活躍的巴基斯坦塔利班（以下簡稱“巴塔”）運動，選舉素有“毛拉電臺”之稱的強硬派法茲魯拉作為新領導人。后者明確拒絕任何和談。

法茲魯拉（Maulana Fazlullah）拒絕與謝里夫政府坐下開談，是因為被無人機襲擊“傷透了”。據巴方統計，從2008年1月1日到2013年10月30日，美國在巴境內共發動317起無人機空襲，造成2227人喪生。而巴塔無法直接找美方報復，就只能拿本國政府出氣。

2007年7月的首都紅色清真寺流血事件后，在貝圖拉·馬哈蘇德強力領導下，來自7 個部落區（北瓦濟里斯坦、南瓦濟里斯坦、古勒姆、巴焦爾、奧勒格宰、開伯爾和莫赫曼德）以及西北邊境省各地的27個松散武裝組織，聯合組建了“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巴塔以2007年12月27日刺殺前總理貝·布托一舉成名，在“基地”組織提攜下逐漸與阿富汗塔利班平起平坐，屢屢挫敗穆沙拉夫政府的清剿行動，并造成4萬余巴武裝部隊人員死亡。

穆沙拉夫在2008年夏天被新總統扎爾達里取代后，貝圖拉·馬哈蘇德變本加厲地在本國發起一系列恐怖襲擊。2009年5月27日對拉合爾警局的爆炸襲擊，造成近300人死傷；同年6月9日的白沙瓦明珠大陸酒店爆炸案，造成包括兩名聯合國官員在內的18人死亡。據統計，2009年巴基斯坦的暴力沖突和恐怖襲擊事件達2586起，同比增長48%。這一年的8月5日，雙手沾滿鮮血的貝圖拉·馬哈蘇德在美國無人機空襲中受重傷，不愈身亡。

4年后，貝圖拉·馬哈蘇德的接班人、年僅34歲的哈基穆拉·馬哈蘇德同樣被美國“斬首”。而稍早以前，美國相繼打掉了巴塔的一批重量級人物。2013年5月29日，包括該組織二號人物瓦利烏爾·拉赫曼在內的6名塔利班成員在北瓦濟里斯坦被導彈炸死，痛心疾首的巴塔即刻發誓，要退出與政府和談并報復。不久后，美國逮捕了哈基穆拉的高級助手拉提夫·馬哈蘇德。美方宣布此消息后短短20天，哈基穆拉連同隨行人員即被無人機炸死。

哈基穆拉雖然比較年輕，但作戰經驗和恐怖手腕絲毫不遜于貝圖拉；其發誓為前任貝圖拉報仇，領導了連環爆炸襲擊活動，破壞力也更大。2009年12月30日，美國中央情報局駐阿富汗辦公場所查普曼軍營遭自殺式襲擊，7名中情局雇員和1名約旦特工死于非命，巴塔認領了這場襲擊。2010年5月28日，巴塔在拉合爾地區兩座清真寺制造槍擊和爆炸事件，造成至少80人死亡、100余人受傷；同一天，該組織下屬的旁遮普分社又在印度西孟加拉邦制造一起火車脫軌事故，造成至少80人死亡、200多人受傷。外表友善、工于謀劃的哈基穆拉之死，意味著巴塔力量的嚴重削弱。雖說法茲魯拉很快接班，但該過程會在一定程度上破壞高層團結。當年，哈基穆拉以血腥內斗奪取領導權，也造成了組織內部分裂。

事實上，巴政府2009年在斯瓦特山谷和南瓦濟里斯坦地區的大規模清剿行動，2010年在奧勒格宰地區為期7個月的清剿行動，都有效擠壓了巴塔的生存空間。在國內外政治經濟軍事打壓下，巴塔影響力已然江河日下，近兩年發動恐襲的次數和規模也有減少趨勢。

對于強硬派指揮官法茲魯拉的上臺，眾多業內人士表達了對未來重開和談的不抱希望。法茲魯拉之前是斯瓦特山谷塔利班軍事領導人，屢屢下令實施公開鞭打、處決和斬首，曾參與槍擊傳奇少女馬拉拉·尤薩法扎伊（Malala Yousafzai）一事。

和談“誠意”與“失意”

2011年和2012年，巴塔先后策動了襲擊卡拉奇海軍基地和本努地區劫獄事件，與此同時也發出一些與政府和談的信號。巴塔二號人物瓦利烏爾·拉赫曼曾表示，“如果有人和我們接觸，我們的委員會將坐下談判”，同時希望沙特等“信任國家”加入談判。不久后，作為巴政府中間人的一些部族代表，與巴塔代表舉行了和談前期對話。來自巴情報機構的消息稱，作為互信措施的一部分，巴塔釋放了5名在俾路支省被綁架的情報人員。雖然雙方的試探性接觸僅涉及南瓦濟里斯坦地區，并且成果寥寥，但仍為雙方的正式洽商打下了基礎。

進入2013年，承諾與塔利班舉行和平對話的謝里夫贏得當地主要黨派支持，登上總理寶座。9月9日，謝里夫在首都主持召開了全國各政黨大會，與會代表一致支持這位親宗教的新總理領導與巴塔的和談。9月14日，開伯爾-普什圖省（原名西北邊境省）政府宣布，10月起從馬拉坎地區撤軍，以便為和談營造氛圍。就在美國對哈基穆拉“斬首”的前一天，巴總理府還透露，謝里夫曾對英國當局強調，他希望在憲法范圍內與塔利班實現任何形式的和談。

對于政府拋出的和平試探氣球，巴塔發言人沙希杜拉·沙希德公開表示，和談前提是政府釋放被關押的該組織成員，同時從部落地區撤軍，以建立雙方信任。哈基穆拉則在接受BBC采訪時稱“將與巴政府進行認真會談”，還特別強調襲擊只針對美國及其盟友，似是在為原計劃11月初開始的談判打伏筆。事實上，空襲發生時，巴塔25名高層人物聚集一起，剛剛結束關于制定與巴基斯坦政府和談策略的重要會議。正當哈基穆拉要離開時，兩枚導彈命中了他乘坐的汽車，將這位塔利班大佬與其司機、護衛和親戚一并肉體消滅。

對美國而言，哈基穆拉被一舉擊斃，與之前海豹突擊隊精準清除本·拉丹一樣，是消除了心腹大患，但對走向談判桌的巴基斯坦政府來說，卻是對己方談判誠意的最大諷刺。按伊斯蘭堡原計劃，11月2日將派出代表團，到北瓦濟里斯坦與哈基穆拉開展對話。

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報道，巴政府對美國此舉表示強烈不滿。巴內政部長尼薩爾直言不諱：“這不是殺死一個人而已，整個和平進程都死了。”謝里夫指出，這是破壞巴政府與巴塔結束多年對抗的機會。面對國內政黨指責美國無人機炸死塔利班領袖阻礙和平進程，謝里夫還召見高級安全顧問，檢討巴基斯坦和美國關系的前景。

擔任開伯爾-普什圖省首席部長的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領袖伊姆蘭·汗，不滿謝里夫沒有對無人機空襲采取實際行動，連日來發動數千人在首府白沙瓦舉行示威，并將經開伯爾山口前往阿富汗的陸路通道對北約物資運輸車封鎖。兩年前，北約空襲巴基斯坦軍事檢查站造成24名巴方士兵喪生，巴方就曾封鎖這一補給線長達7個月，兩國關系也隨之降至冰點。

在奧巴馬的全球反恐圖譜中，阿富汗和談已到節點，巴基斯坦和談卻未當其時，通過“斬首行動”等強力措施，持續削弱巴塔力量，為未來談判修和、重塑穩定增加點砝碼。這也意味著類似斬首行動和軍事角斗還將繼續。

哈基穆拉·馬哈蘇德被定點清除后，巴塔發言人揚言對美國展開大規模報復，聲稱“馬哈蘇德的每一滴血都會化作一名自殺式襲擊者”，并譴責“巴政府對美國卑躬屈膝”。巴塔臨時領導人、南瓦濟里斯坦的阿斯馬圖拉·沙欣·畢塔尼告訴路透社，他們的報復目標是美國以及巴安全部隊、巴政府機構和高層政客。短期看，和談已沒有了余地。

而對于強硬派指揮官法茲魯拉的上臺，眾多業內人士表達了對未來重開和談的不抱希望。法茲魯拉之前是斯瓦特山谷塔利班軍事領導人，屢屢下令實施公開鞭打、處決和斬首，曾參與槍擊傳奇少女馬拉拉·尤薩法扎伊（Malala Yousafzai）一事。他的發言人沙希杜拉·沙希德說：“法茲魯拉本來就反對談判，所以不會再有什么談判了。”

是誰關上了和平之門

陡然觀之，似是美國采取單方行動，將巴基斯坦和平大門堵上，但深處審視，應歸結為雙邊和談未能奠基在厚實土壤上，眾所期待的和平之路原本就頗為縹緲和崎嶇。

巴塔雖與阿富汗塔利班有所區別，但在美國眼中，也是罪行累累，例如對伊斯蘭堡萬豪酒店爆炸案、白沙瓦美國總領館及其車輛遇襲案，以及紐約時代廣場未遂爆炸案等負有責任。相繼被“斬首”的巴塔首領貝圖拉、哈基穆拉，早就被美國懸賞500萬美元緝拿。美國對巴塔的打擊一以貫之且不帶妥協條件。2010年9月1日，美國政府正式將巴塔列入境外恐怖組織名單，禁止向其提供資金和物質支持，凍結該組織和頭目在美國管轄范圍內的資產。美國盟國如加拿大等，也作了類似制裁決定。

而在巴基斯坦政府眼中，巴塔問題不單單是恐怖主義問題，也夾雜著地區分離主義問題。英國統治南亞時期，占領了阿富汗部分普什圖人地區，這些地方后來并入巴基斯坦，但阿富汗在1950年代支持該地的分離運動；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后，數百萬阿富汗普什圖人逃入該地區，加劇了該地的管治難度。該地區的主體原來稱“西北邊境省”，為了照顧普什圖人的情緒，于2010年改稱“開伯爾-普什圖省”。與該省犬牙交錯但更靠近阿富汗的所謂聯邦直轄部落區（FATA），自巴建國以來就實行高度自治，2004年以前巴聯邦軍隊從未進駐該區。巴塔正是利用了這種部落自治環境和普什圖人對巴聯邦政府的不滿，才如星火燎原般迅速做大，并且讓伊斯蘭堡投鼠忌器。

2008年7月，巴聯邦軍隊進剿“西北邊境省”暴力活動肆虐的斯瓦特山谷塔利班武裝。在伊斯蘭教士蘇菲·穆罕默德斡旋下，巴政府與法茲魯拉于2009年2月達成了停火協議。由巴總統扎爾達里簽署的這份和平協議，曾作出巨大讓步，允許在斯瓦特山谷地區實行嚴格的伊斯蘭教法。然而，這份協議僅僅維持了半年左右便被法茲魯拉撕毀，之后又是恐怖活動驟然升級。隨著新一輪圍剿開始，法茲魯拉逃往阿富汗。

對于2013年重啟的和談相關活動，盡管哈基穆拉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積極姿態，但這位塔利班領導人從未真正準備放下武器。早前，他在接受西方媒體采訪時，將“球”踢向巴政府，要求滿足美國停止轟炸巴塔、釋放所有巴塔囚犯等基礎條件。這些苛刻要求，讓任何談判都難有實質進展。而在2013年5月巴大選期間，哈基穆拉還通過發言人屢次發出威脅，警告民眾不要前往投票站，告之已派出自殺式爆炸襲擊者。

其實，人們已經意識到，無論是阿富汗塔利班還是巴塔，終極目標都是建立最為純粹的伊斯蘭教國。即便是停火停戰，也不過是權宜之策，并不能釜底抽薪。對巴基斯坦而言，一個與印度經年血戰爭奪克什米爾的國家，不可能在主權和領土上作任何退步，自然不會放任聯邦直轄部落區擺脫控制。既然在“底牌”上有如此差異，這些高調談判也就很容易落空。

未來相當一段時期，巴塔仍將是該國西北邊境最重要的武裝力量；縱然軍事實力遠遠超過這些反政府力量，巴軍方卻無法將其輕易擊敗。目前看，巴政壇對塔利班政策有所緩和，或者說追求和平的政治共識正在形成。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和由伊姆蘭·汗領導的正義運動黨都主張與塔利班進行和平協商，這次對美國無人機斬首行動的譴責，也是前所未有的嚴厲。然而，缺少美國參與的和談，很難一錘定音。

在奧巴馬的全球反恐圖譜中，阿富汗和談已到節點，巴基斯坦和談卻未當其時，通過“斬首行動”等強力措施，持續削弱巴塔力量，為未來談判修和、重塑穩定增加點砝碼。這也意味著類似斬首行動和軍事角斗還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