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江
33歲的患者連恩青在10月25日這天早上,提著一把刀、一把榔頭走進了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46歲的耳鼻喉科主任醫師王云杰被殘忍殺害。
醫患矛盾困擾著中國社會,近年來更是成為影響中國社會和諧穩定的一大因素。
矛盾屢次以如此極端的方式呈現,醫生們憤怒了,發出了集體的怒吼。
如潮水般涌來的媒體記者在11月1日這一天又如退潮般撤離溫嶺,這起引發國際社會關注的殺醫事件在輿論上開始逐漸平息,此后鮮見報道。
然而,就像醫生們的情緒從憤怒走向沉默,這些轉變并不意味著危機真正得到了解決。
新一輪的博弈,從王云杰醫師倒下的那一刻開始推演。
被殺醫生的同事們
從2012年3月23日,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發生殺醫事件,導致一名實習醫生死亡至今短短一年半時間內,中國各地接連發生了多起傷醫事件。因為醫鬧、傷醫變得近于常態,溫嶺這起殺醫事件發生伊始并未引發外界太大的關注,直至10月28日,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醫護人員在醫院廣場靜坐表達訴求,事件開始發酵。
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雖然只是一家三級乙等醫院,但卻是當地最大的一家醫療機構。根據《新民周刊》對該院多名醫護人員的采訪,各種規模的醫鬧事件在該院也曾多有發生,但如此極端的殺醫事件還是第一次遇到,因此在事發后的前三天,該院的醫護人員們多是沉浸在同事慘遭殺害的悲憤與震驚之中。參與對王云杰醫師搶救的一名護士通過朋友告訴《新民周刊》當時的心情:“懵了,頭腦一度空白。”
連恩青在接連刺傷三名醫生后被當場制服,扭送公安機關。出于穩定的需要,當地政府在迅速加強各醫院安保工作的同時,也由衛生部門牽頭,努力盡快善后,平息事態。根據新華社的報道,“搶尸”源于一個誤會,溫嶺市衛生局副局長俞妙祥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也明確辟謠不存在“搶尸”。
但在悲憤的情緒下,誤會極易被放大,因此便出現了10月27日夜里,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部分醫護人員護衛王云杰醫師遺體的事件。一些醫護人員通過個人微博對“護尸”進行動態直播,迅速得到了外界尤其是醫療界的聲援。
溫嶺市醫療系統多名醫護人員對《新民周刊》表示,辱醫、傷醫,甚至殺醫,屢屢發生,“我們不情愿,但某種程度上也只能認了,不能接受的是,殺了我們的人,卻用這樣的方式來處置”。
尷尬的誤會道出了醫護人員心里真實的焦慮,也道出了他們對法律庇護的期望。被殺害的王云杰醫生的同事們擔心這起案件在維穩的壓力下“被和諧”,官方通報中,有關連恩青作案前曾接受過精神病治療這一細節,更是加劇了他們的“誤會”。
于是部分醫護人員醞釀10月28日上街游行,表達他們的焦慮與對醫院暴力零容忍的訴求。基于同樣的訴求,溫嶺市、臺州市甚至浙江省內省外多家醫院的醫護人員趕來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聲援。
出于可以理解的穩定需要,溫嶺市動用了大批警力維護現場秩序,在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大門與前面的馬路間構起了一道人墻。當時參與圍觀的一名群眾告訴《新民周刊》,他在執勤人員中看到了公安、檢察院甚至國家安全局的熟人。
溫嶺市委宣傳部的一名宣傳干部解釋,她非常能理解醫護人員的心情,并支持醫護人員的訴求。“但我們確實怕這件事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為了安撫醫護人員,溫嶺市市委書記、常務副市長當天趕到現場與醫護人員對話,傾聽醫護人員的訴求,承諾采取有力措施保障醫護人員的安全。
醫護人員們最終沒有走出醫院廣場,集會雖然響徹“嚴懲兇手”、“醫院暴力零容忍”的口號,但由于參與者與現場秩序維護雙方均保持了克制,集會在理性中逐漸平息。
多名參與表達訴求的醫護人員表示,當天,他們就被請去談話,“經過談話,對上面的擔心能夠理解”。
被悲憤凝聚的同行們
王云杰醫師是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耳鼻喉科主任醫師、重點學科帶頭人,他致力于鼻內鏡外科學及耳外科的基礎與臨床研究、已完成各種鼻內鏡手術3000余例及耳顯微手術2500余例,其中包括許多疑難重癥患者。他的遇害可以說是溫嶺市醫療系統的重大損失,對他的家庭而言更是不可彌補的傷害,據《新民周刊》了解,王云杰的女兒正在學業最緊張的高三階段。
事發后,每天都有媒體記者試圖采訪王云杰的家屬,但均被勸阻,理由可以接受更可以理解——出于人道主義關懷以及死者家屬不愿接受采訪的意愿。
對他的善后方案,官方目前尚未公布,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一位不愿公布身份的中層干部透露,補償王云杰家屬兩百多萬元,對王云杰的妻子以及女兒將來大學畢業工作方面都作出了安排或承諾。
記者就此向俞妙祥副局長求證,俞局長婉拒,只是確認對王云杰醫師的家人做出了合理和必要的幫助。
10月28日,是這起殺醫事件發生后的一個分水嶺,從這天晚上開始,此前情緒十分激動的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醫護人員似乎恢復了平靜。醫院秩序得以恢復,各科室恢復了往日的人頭攢動,但從醫護人員們的神色中仍可看到抑制不住的悲情。
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院長助理鄭志堅神色凝重地告訴《新民周刊》,這起事件發生后,“一些醫生拿手術刀的手都是顫抖的”。
平靜,在10月31日再次被打破了。這一天是王云杰醫師的追悼會,由于醫院正常接診,各科室只能派一些代表前往溫嶺市殯儀館參加追悼,即便如此,加上從各地趕來的追悼人員,上千名各界人士還是將殯儀館最大的一個追悼廳擠得水泄不通。
記者在人群中看到了溫嶺市市委書記周先苗,他神色凝重,緊隨其后的溫嶺市衛生局副局長俞妙祥眼睛通紅。王云杰生前的同事們無不泣不成聲。
殯儀館前的廣場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新聞發布會場。有同事邊哭邊問:“醫生和患者共同的敵人是疾患,為什么患者要將刀子對準戰友?”還有同事泣訴:“從醫二十多年,心寒了。”
更有人痛斥媒體記者:“我們有什么想法?我們能有什么想法!醫患關系緊張,媒體功不可沒。求求你們這些媒體報道時不要再對我們醫生持有偏見就可以了!”
當然也有人痛陳醫改的失敗,悲憤之下,言詞難免過激,這讓宣傳部的干事們很緊張,一名護士慷慨陳詞時,嚇得一名女宣傳干事不斷悄悄拉采訪她的記者的衣角。“人之常情,宣泄一下無妨。”在旁人的勸說下,女干事最終放棄了干擾。
在王云杰的追悼會結束后,他的一名女同事曾呼吁:醫學是一門殘缺的學科,有很多未知領域,希望社會上對醫學有正確的認識,端正心態,不能把看病當作做買賣。
記者采訪了多位溫嶺市民,主流的聲音是對暴行的譴責,但也有人認為這樣的惡性事件會倒逼醫生查找自身存在的問題,比如改變對患者的態度。
陰影已經留在醫護人員心理,王云杰的女同事哭著告訴記者,這件事發生后,一個小男孩陪母親看病,因為排隊久了,孩子就對醫生嚷嚷:我要拿把刀殺了你!
“我真的怕了。”女醫生堅定了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報考醫學院的念頭。“以后沒人當醫生了,你們怎么辦?”
伴隨著醫鬧—傷醫—殺醫的暴力演變,我們看到的是醫護人員的“節節敗退”——疑難雜癥不敢看,檢查程序增加,免責簽字更多……
當憤懣的醫生再一次歸于沉默,是否意味著防線的再次后退?
“最終的埋單者還是患者。”女醫生說。
短暫的追悼會,王云杰的同事們流下了淚水,表述了他們對社會偏見的失望,留下了他們對醫患關系的絕望,以及對醫改的寄望。而后扭轉身,回到了讓他們愛恨交加的工作崗位。
他們重新恢復了沉默。
兇手窮兇極惡之謎
按照當地習俗,出殯要在距逝者家最近的一條河邊完成祭奠儀式,由于王云杰的家在溫嶺市區,親屬們只能在鬧市區的一條河邊沿著馬路排成長隊捧著他的遺像寄托哀思,親屬們抑制著悲痛,保持安靜且不影響主干道的通行,這成了10月31日,溫嶺市區最讓人唏噓的“街景”。
圍觀的群眾一改10月28日在醫院門口圍觀醫生集會時的嘈雜,多了一份尊重。10月28日,在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廣場曾發生過一個不和諧的小插曲,有一名群眾指責集會的醫生,大意是“你們這些醫生殺18個都不為過”。這番話當即引起了醫護人員與其他圍觀群眾的不滿,指著其鼻子斥責:滾!
當理性逐漸回歸,從圍觀者的竊竊私語中才可以看出真正的人心。10月31日祭奠儀式的圍觀者,大多表達對逝者的惋惜,對家屬的同情,雖然人們對當前醫生的素質包括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口碑并不叫好,但“縱有千萬條緣由,也不應對醫生訴諸暴力”,這樣的基本常識,沒有人否認。
對醫患關系以及醫改,每個人早已“久病成醫”,從藥價到糾紛處置路徑,誰都能說出一兩條道道來。市民們焦慮的是,問題的癥結“地球人都知道”,但死扣什么時候才能解開?還有,那個兇手——連恩青,他到底是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箬橫鎮浦岙村是媒體記者聚集最多的地方——連恩青就在這里長大。媒體記者同樣想在這里尋找到他行兇的動機,但他們遭遇了面對醫護人員時一樣的尷尬——連恩青的親屬甚至附近村民對媒體記者持有戒備,這讓一些記者對醫護人員的處境有了隱隱約約的感同身受。
當地政府派出宣傳干事與駐村干部駐守連家,雖然他們沒有對媒體的采訪進行直接的干擾,但確實導致了連恩青親屬對媒體記者的誤會,認為記者們并不是奔著真相而來。
連恩青的母親不會說普通話,但仍被媒體輪番提問,最終崩潰,嚎啕大哭一個多小時,誰也勸不住。一名電視臺記者下了車,未采訪就在連恩青家里錄像:“這是犯罪嫌疑人連恩青的家……”結果,沒來得及說第二句,就被連家趕了出去。
從外觀看,連恩青家五層樓的房子與周圍鄰居相比并不寒酸,但走進去就可以發現,家居設施非常簡陋,建成十多年以來,很多墻面還是裸露并未裝修粉刷。
連恩青的父親、63歲的連德友告訴《新民周刊》,他知道10月31日是王云杰醫生的追悼會,“我不敢去,怕被打”。
連德友是一個石匠,一直在廣西桂林打工,連恩青殺人后第二天,他趕回溫嶺,作為父親,他備受打擊。“醫生的口碑怎么樣,你去問問周圍的群眾就知道了。但不管什么樣的原因,殺人是不對的,王醫師這么年輕就走了,很惋惜。我代表家屬,對王醫生的家人道歉。”這是事發5天后,連家首次就這起案件表態。
連恩青有一個小他兩歲的親妹妹連巧巧,還有兩個叔叔以及幾個堂兄弟,但他似乎卻是一個孤獨的人。連家介紹說,連恩青“老實到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甚至與堂兄弟們之間都鮮有交往。
與連恩青交往最多的三叔連德林解釋,因為窮,“他整天穿著橡膠鞋,穿著隨便,我問他怎么沒有朋友,他說沒有錢怎么交朋友”。
33歲的連恩青至今未婚,曾經在20歲左右經人介紹談過一個女朋友,女孩也是本村的,但連德友說因為發現這個女孩子尿床,就把婚退了,從此連恩青沒有再交一個女朋友,主要原因還是“窮”。
連家并不認為連恩青性格上有什么問題,比如“孤僻”或者“偏執”,因為他們眼里的這個小伙子為人忠厚、老實、孝順,這個評價與鄰居們的反饋基本一致。
連恩青初中畢業后就出去打工,先后學過汽車修理、當過石匠(給石獅子雕發球),事發前最近一份工作是在鎮上的一家麻將廠。連恩青的生活交際圈子狹窄,他的那間不足10平方米的臥室,甚至連親友們都不踏足,以至于案發后,親屬們才在他的臥室發現了墻壁上非常醒目而又讓人不寒而栗的9個字:“7·31,王云杰、林海勇,死。”連恩青寫這幾個字時下筆很重,字跡就像刻進了墻壁。
連家以及鄰居都確認連恩青在去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看鼻竇炎前并無精神疾病,連家祖上也沒有精神病史。但根據連德友的觀察,自從2012年3月20日,連恩青在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接受了“鼻中隔矯正術與雙側下鼻甲黏膜下部分切除術”后,精神就逐漸變得反常,最終于2013年8月被送進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接受了為期兩個月的治療。
連家詢問了很多前來采訪的記者,“以你們的經驗,他會不會被判死刑?”“我們尊重法律,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但我真的希望政府幫我們搞清楚連恩青腦子到底有沒有壞?腦子如果壞了,跟手術有沒有關系?”
連德友另一個不解之謎就是,兒子案發前長達一年半的時間內一直在嚷嚷著鼻子“不舒服,憋氣,睡不著” 。
“他的鼻子到底有沒有問題?”
鼻子到底怎么了
“滿世界都是鼻子!”妹妹連巧巧道出了連恩青案發前生活的全部。在連巧巧看來,無論真正的“疾患”來自鼻子還是來自精神狀況,連恩青都一直飽受病患的折磨,她強調,“我不是在為我哥找借口,殺人肯定是不對的。”
連恩青的臥室里算得上電器的就只有一架破了的落地電風扇,床單被褥凌亂不堪,掀開,席子下面壓的是鼻炎藥物的說明書。警方搜查了連恩青的臥室,帶走了有用的物證,但殘留的十幾張就診卡、幾十張醫療單以及大量的鼻炎藥都驗證著連巧巧的那句話——他的世界只剩下鼻子。
連德友回憶,連恩青小的時候就曾反映鼻子不舒服,但連德友認為他年紀小,長大后會好起來。2012年3月,連恩青難以忍受鼻患,給父親扔下一句“你不同意我也要去看”,他第一次來到了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耳鼻喉科,主治醫師蔡朝陽診斷其患有“鼻中隔偏曲、慢性鼻炎、左上頜竇炎、篩竇炎” 。
為擺脫病患,連恩青要求醫生給他做手術,3月18日,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對其收住入院,并在兩日后進行了“鼻中隔矯正術與雙側下鼻甲黏膜下部分切除術”。來自醫院方面的記錄是“術后恢復良好”。
但連德友介紹,出院后不久,連恩青就抱怨鼻子“難受、憋氣,睡不著覺”。有時候,不得不用鑷子或者用牙簽頂起鼻孔才能呼吸。因為感覺“透不過氣”,連恩青整宿睡不著覺,精神狀況也每況愈下,連德友說,麻將廠的老板特意找到連恩青的母親,讓她給兒子補充一點營養,因為連恩青“干活沒力氣”。連恩青則訴苦,“老娘,我不是營養不良,我是鼻子難受睡不著覺啊。”
連德友時常看到兒子大半夜在自己房間里雙手別在后背,走來走去。“我一看,不對啊,瘋子才這樣,我就罵他!”起初連恩青還抱怨是因睡不著,后來不吭聲,連頭也不抬,繼續踱步。
醫院記載,2012年12月28日,連恩青術后第一次到醫務管理處投訴,反映鼻孔不透氣,認為手術效果不佳。但醫院當場會診,結論手術效果良好。連家則反映,連恩青在此后至少五六十次去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不是投訴,就是要求醫生給他再動一次手術,解決痛苦” 。連德林說,很多次,連恩青還沒踏上去溫嶺的車,就被家人攔下來了,如果把這些也算進去,起碼上百次。
連恩青好幾次跪在醫生面前,有一次連母也陪著他跪下來。對這個細節,院長助理鄭志堅證實,確實有跪過,“他自述病情時思路清晰,并不過激,只有談到鼻子曾傷心落淚。”
不過,連德友并沒有聽兒子反映過醫生的態度問題,唯一的不滿就是“他們不同意再手術” 。對此,鄭志堅解釋,按照醫學管理的規定,不能過度治療。
早有跡象的殺機
連恩青殺醫的動機根據家屬回憶早在2012年年底就曾有過一次,連恩青跑到溫嶺一家菜場,偷走賣肉攤上的一把刀,被緊隨其后的連德林、連巧巧奪了下來。“那時我們就懷疑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因為對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不信任,從2013年年初開始,連恩青多次前往臺州、杭州等多家醫院耳鼻喉科就診,但所有醫院的結論都是認為手術沒有問題,CT檢查沒問題。連恩青也多次將這些醫院的檢查報告拿回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嘀咕:“怎么跟你們的結論一樣?你們醫院是不是串通了?”
“我們只好跟他說,不信浙江省內的醫院,可以去省外試試。”鄭志堅回憶,為解決連恩青的問題,醫院作出了最大的努力,2013年5月14日,醫院特意請來浙江省邵逸夫醫院五官科的湯建國教授對連恩青會診,結論依然是手術效果良好,不需要再次手術,同時建議對患者作心理安慰。
醫院曾提出退還連恩青五千元的手術費用,但連恩青表示自己是來看病的不是來退錢的。
久而久之,連家愈加認為連恩青出了精神問題,“我們相信醫生,這么小的手術應該不會出問題。”
這成了連恩青另一個苦惱,他越糾結鼻子,家屬越認同他腦子壞了。連恩青往返不斷在各家醫院拍片子,讓本就窘迫的家境變得更加困難。母親勸阻他不要再看了,“看病的錢都是老娘打零工賺來買菜的。”脾氣變得焦躁的連恩青于是打了母親,并砸爛了家里的吊頂、電飯煲、鋁鍋。
2013年7月18日,連恩青在鎮上一家照相館給自己拍了四張小照,照片中的他面帶微笑,透著陽光。誰也沒有意識到背后暗藏的殺機。7月29日,連恩青又到照相館將這組照片放大成7寸,7月30日,他將取回的照片拿給了母親:“老娘,我沒辦法做人了,你們以后想我了就看照片吧。”
連德友嚇壞了,他安撫兒子,說送他去上海“全中國最好的醫院”。連恩青樂了,上網搜索并記錄了上海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專家門診的信息。
8月初,連恩青在連巧巧陪同下到了上海,檢查的結論依然與浙江方面一致,連恩青就懷疑溫嶺醫院已經串通到了上海。他讓妹妹一個人回家,留給他一千元,他要匿名再掛一次號。連巧巧趕緊給父親打了電話:“一定要送恩青去看腦子。”
連德友和兩個侄子趕到了上海,差不多是押著連恩青到了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連恩青無奈地說:“我腦子沒病,鼻子長在我身上,這種痛苦只有我自己才能體會到。既然你們堅持認為我腦子壞了,那我就看吧。”
因為連巧巧說他精神反常,連恩青當著精神病醫院醫生的面打了妹妹,并摔壞了妹妹的手機。醫生搖頭說這個人不行了,連恩青就這樣被收治,兩個月后的10月15日,連巧巧接連恩青出院。在出院小結上,精神衛生中心診斷“持久性的妄想性障礙”。
動車剛開離上海,連恩青就對妹妹說鼻子不舒服,妹妹沒敢接話。當晚11點多到了溫嶺的家中,吃了晚飯后,連恩青突然說,“你們以為我住了兩個月的院,鼻子就好了?我還要去看的!”連巧巧嚇出一身冷汗,“我心想,完了。”
連恩青第二天就去了椒江一家醫院,結論還是與此前一致。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準備了刀和榔頭。在從精神病院出院后的第十天,連恩青來到了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出發前,他將手機、多余的錢都留在了家中,只帶走了單程車資。
他當場刺死了曾參與處置糾紛的王云杰醫師,刺傷了前來救人的王偉杰醫師。他提刀沖向蔡朝陽醫師的診室,砸破了門上的玻璃,因為其他患者拼死抵住門,他未能進入,蔡朝陽醫師幸免于難。
整個行兇的過程顯得驚人的冷靜而有邏輯性,他一句“兇手在樓上”騙過了趕來的保安,而后徑直走到CT室對著醫師江曉勇的心臟部位就是一刀。胸前口袋里的手機救了江曉勇一命,他問江曉勇,你是不是林海勇,江曉勇說“不是!”
據目擊者回憶,發現殺錯人之后,連恩青愣住了,說了一句:“哦,那沒事了。”
這一切的表現讓人匪夷所思,他像一個精神病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