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節前夕,我乘坐火車從北京到廣州去,趕上了中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凍雨天氣,這次56個小時的旅程,在長沙到廣東韶關的路上就耗費了30多個小時,那列火車上一份盒飯50元,一碗桶面也是這個價。因這種刻骨的經歷,在看到《讓子彈飛》中那群在火車上吃火鍋的舊官僚,我內心有一種莫名的不快。直到車翻人亡,只剩下一個冒充師爺的縣長做了俘虜,我才有了絲絲快意。
車廂如此放大一個人的感受,并且這種感受能夠持續如此之久,讓我感到吃驚?!痘疖嚿系哪吧恕防?,中法利·格蘭杰飾演的網球手準備與妻子離婚,妻子不允,他就不能與新歡相結合,他與羅伯特·沃克飾演的陌生人布魯洛·安東尼相遇,兩人在餐車里預謀了一場交易,陌生人讓他殺死自己的父親,作為交換,他則殺死他的妻子。兩人內心深處輕微的預謀,都被對方的邪惡所放大,成為人命攸關的抉擇。這個車廂空間是人生的創傷,一次與原有生活的決裂,被壓抑的焦慮獲得徹底宣泄。
英格曼·伯格曼導演的《秋日之旅》,兩個女人對于愛情,一個試圖繼續,一個剛剛結束,她們登上同一列火車。渴望繼續的蘇珊娜在車廂的走廊里產生了幻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把手,產生了往下跳的沖動。她還會把頭伸向窗外任憑雨水打濕自己,以此強制自己冷靜,因為她內心已接近奔潰的邊緣,她的舉動是無理的,超乎常規的,但又照應了她內心的真實。
丹麥導演拉斯·馮·特里爾將火車旅行的時空體驗充分運用在《歐羅巴》一片,故事發生于1945年10月,德國法蘭克福,美國青年里奧滿懷激情來到歐洲,為戰后重建盡綿薄之力,做了一名臥鋪車廂售票員,在這個車廂社會里,一如車廂外那個凋敝的國度,頭等車廂坐著納粹余孽哈特曼家族成員,依然因恐懼而不愿返鄉的猶太人家庭,貧困無立錐之地的貧民百姓,以及一樁殺人案:即將上任的法蘭克福市長,被哈特曼家族謀殺。懷揣一顆紅心的里奧在法蘭克福火車之旅上,經歷了理想的幻滅,以及對戰后歐洲歷史的沉思。
狹小的空間又強化了車廂帶來的壓抑感。當主動體驗這種壓抑時,時間就變得模糊,觀眾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空間上,《東方快車謀殺案》、《伊斯坦布爾特快》、《來自俄羅斯的愛》都是在火車空間里犯罪的經典電影,它們準確地把握了火車在運行中所產生的新型關系。
2008年,布萊德·安德森出品了《橫穿西伯利亞》,這是一部向希區柯克致敬之作。杰西與羅伊夫婦,在坐火車前往莫斯科途中,結識了一對情侶,四人組成一個臨時小圈子,每到一站,女人們走下月臺聊天,男士稍微邁得遠一些,爭分奪秒地觀望一下風景。直到女主角行李箱被人栽贓,莫名地出現了毒品,惶恐和嘗試擺脫惶恐的努力就貫穿全片,火車每一次進站,也給故事情節提供了轉捩的契機。
火車不斷進站,又不斷啟動,給犯罪創造了良好的節奏,讓犯罪完成得徹底,讓被侵害者孤立無援,又能讓逃跑變得果斷與緊迫,在那短暫的時間里,必須給犯罪行為一個交代。遼闊的西伯利亞,漫長的穿越,觀眾隨著火車車輪一圈圈向前,每一次撞擊都能產生身處懸崖的緊迫感。觀眾在觀看時,總會自問:到站了,他怎么辦?這既可能是一份牽掛,也可能是詛咒。
被車廂放大的除了邪惡,還有情欲。其實我一直好奇,為什么在火車上,人們更關注對面的異性,又仿佛總能找到比平日多的勇氣表達關心?!吨軡O的火車》中,張強總喜歡隔著兩排座位或坐在周漁對面,用輕晃的眼神傳遞愛情,這種眼神讓周漁無法直視。車廂里的欲望到底是一種本能,還是車廂緩緩的“動感”讓邂逅更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