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
前不久在微信里,一則悲劇新聞在朋友圈傳遞著:一位年輕有才華與沖勁的廣告人在工作中猝死。我想傳遞與關注的人可能和當事者一樣都是工作過量者,類似這樣的事件從上世紀90年代初的日本到90年代末的臺灣一直在發生,并且當事者有越來越年輕的傾向。
這幾乎是經濟興起所帶來的一個面向,人們因為過勞而猝死,不單單只是與經濟繁榮有關系,它還牽涉了人群對于自己存在的價值、工作所帶來的自我認同和社會價值等等。于是當臺灣有一個展覽策展人把題目定在“我們是否工作過量?”時,非常吸引我的注意。于是透過朋友介紹,我第一次與龔先生見面。
龔先生目前是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理論研究所的專任副教授,在他教學的日子里也大量參與藝術方面的活動,涉及理論也涉及實踐,這回他策劃的這個展覽,把焦點放在與他互動最密切的藝術圈工作者。
我們見面的地點在高雄。龔卓軍先生真是一個有魅力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能快速地切入我的好奇里,讓我有機會聽到這位熱情的學者親自描述展覽內容以及動機。他告訴我這是一個已經發展一段時間的想法與行為,此階段的展覽不代表這一個討論終止,他還是會往下并且隨著其中的變化去調整與思考。在策展的過程中圍繞著藝術這個職業,并且透過各種自發性的測量尺度,從藝術創作、策展、藝評這三個方面交錯進行,朝向某種潛存的另類生命經濟來做出觀察與討論。
藝術究竟帶有怎么樣的致命吸引力?又潛藏著什么樣的身體情動力條件和政治經濟學條件?讓藝術家以及圍繞著藝術家的策展人、藝評人總是在過程中不斷地自問:我們是否工作過量?即使如此,這群藝術圈之人仍然樂于以藝術之名進行生產交換各種無聊的、有趣的事物。往下深究,這其實是一個哲學的討論,藝術是職場中的一項,在這個展覽中被挑出討論的行業。然而今日的社會對于藝術早已有著復雜的想象與評價,對于我們這群參與、享受或消費藝術的人群來說,在閱讀策展人階段性的藝術作品時,同時也不禁會讓人思考著自己也是社會生產者與勞動者的對照。
曾經有勞動者這么悲傷地定義過“工作”——工作是貴族們讓別人服務于他的一項發明。然而對于工作者來說,我們該如何測量工作與生命之間的界線呢?龔教授沒有一般哲學學者的沉重與復雜,就算這么深沉的話題,他領著一群年輕的臺灣藝術家們展開了行動,在他的描述中,藝術職場的人們都有了動人的多面性。
他解釋著參展的年輕藝術家高俊宏的作品“廢墟影像晶體計劃”,這位敏感而有才華的藝術家花大量的時間穿梭于臺灣那些被廢棄的建筑,并在里頭留下壁畫,并非一般的涂鴉。他選擇荒蕪的建筑物,同時他用高超的美術繪畫能力,畫下曾經和這個地點有關的影像,而那些被消費后的事件,因為他的書寫點點滴滴組成了一種臺灣歷史的閱讀。從哲學人的思維所疏理出來的歷史,竟是如此的動人。
另外一位我一直很欣賞的臺灣年輕藝術家周育正,也在這次展覽中繼續他的得獎作品“工作史——盧皆得”,這次他讓主角——這位年近六十歲的臨時工盧皆得,自行繪畫他曾經在工作時穿著的工作服,并且把他的工作史放置于上面。作者冷靜而殘酷地書寫著近十年來臺灣社會的處境,藉由一位不停更換工作的臨時工的歷史表達得如此清晰,而龔卓軍先生把此作品放在展覽中,給人更多了一層思考空間。
這是一個愉快的下午,因為我忽然有了如釋重負的輕松之感,透過一位哲學人的眼睛看到自己這么多年來想了又想的事情:工作與生命之間的權衡、工作與自我價值之間的權衡。記得幾年前我做了五十歲退休的決定時,心中依然不安,此刻遇到龔教授總有相見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