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1970年,16歲的張紅兵被革命的意念沖昏了頭,向當局告發了自己的生身母親,兩個月后,無辜的母親被槍決。在經歷了40多年日益沉重的愧疚后,張紅兵通過公開懺悔的方式打破了包裹在中國十年浩劫之外的沉默。
隨著年歲的增高,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打破沉默,為自己在“文革”中對他人犯下的惡向被害人道歉。山東人劉伯勤歷數自己的罪狀,列舉了受害人的姓名:“雖有‘文革大環境裹挾之因,個人作惡之責,亦不可泯。” 湖南老人溫慶福向當年的老師道歉,為自己當年帶人抄老師的家而懺悔。在微博上,溫慶福還轉發了一位時評作者對此事的評論:“當事人的寬容,乃至選擇性遺忘,并不能成為個體參與作惡者開脫的理由和借口,傷口修復,仍有賴于真誠悔過。一個人的傷口修復是這樣,一個民族的創痛修復亦如是。拒絕懺悔和道歉,總是躲躲閃閃的遮掩和回避,對于那些被裹挾的盲從者、個體作惡者,似乎這樣就可以‘放下了,殊不知,由此沉淀下來的不良基因,依然是社會的隱憂。”
良知的審判是沒有期限的。
1967年底,浙江瑞安村醫洪云科在出外行醫時,被當地一群武斗人員懷疑是其他武斗組織派來的探子,遭人活活勒死,并掩埋于山上。邱日仁就是當時的兇手之一。1984年,原列第三被告的邱日仁離鄉出走,從此下落不明。直到近三十年后,八十高齡的他重返家鄉與家人團聚,由此引發對他的臨終審判。2013年3月,浙江瑞安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對邱日仁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
上世紀80年代,伴隨著法制的重建,國家對于“文革”遺案曾有過一輪清查,當時處理這一類案件,秉持的是“宜粗不宜細,宜寬不宜嚴,宜少不宜多”的原則。為此,“文革”中的大多數受害人的冤屈并未全面真正昭雪,當年的受害人要么已告別人世,要么至今仍對過去的苦難保持沉默。網民們對法院重審這起“文革”遺案反應各異。有網民稱“正義雖然遲到,但也好過缺席”;但也有人認為,與其要求年事已高的邱日仁道歉,還不如要求中國政府全面反思“文革”,因為“許多殺人犯至今仍未受到歷史的制裁”。
筆者在網上看到一篇博客,談到東西德統一后,德國政府并未大赦天下,東德政府的系統性犯罪得到了清算。可以說,被清算的范圍很大,但是判決和執行很謹慎。尤其涉及到死刑時,只有確認具有最高級別的責任才適用。對“偷渡”柏林墻的人開槍的士兵也受到了審判,的確,所有人都辯解說,他們是在執行上級命令,但是由于東德的法律也規定要尊重生命,這個理由不能成立。有一個著名的案子,上訴到歐洲人權法院,人權法院同樣以東德法律規定駁回;再上訴到聯合國人權委員會,該委員會審理后也駁回,因為根據人權公約,只有當事人本人的生命受到威脅時才能剝奪他人生命,不能用國家安全的理由去殺人。
當越來越多的個人打破沉默,就自己在“文革”中犯下的惡進行道歉和懺悔時,我們的國家和法律是否可以缺席?從法律的功能看,理應對一切危害社會、危害人民的違法犯罪行為予以否定性評價,即便這些行為可能發生在多年以前。一種全民性的犯罪,僅憑當事人個人的道歉和懺悔,是不足以讓我們這個民族真正反思,預防悲劇的再度重演的。對惡的清算,需要國家和法律承擔起責任。
1965年11月11日,空軍飛行員李顯斌駕駛轟炸機從浙江省某機場起飛逃往臺灣,在途中將不愿同去的機組人員殺死。1991年12月李回大陸。由于該案已超過刑訴法規定的20年最高追訴期,此案由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予以追訴,李顯斌于1992年被追究刑事責任。
可見,從法律技術層面上看,對一些重特大的“文革”遺案進行審判并無障礙。
正義女神雙眼被蒙著黑紗是為了保證公平,而決不是為了對惡行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