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短又好

西風

繼羅曼·波蘭斯基1958年那部片長15分鐘的《兩個男人和一個衣柜》之后，還從未看過像《宵禁》這么精彩的短片……像陳年美酒一般回味無窮。

奧斯卡評委會把旨在鼓勵新人的短片設定為40分鐘，由于投資少、門檻低，隨便拉幾個人就能開拍，短片的競爭在某種意義上比長片還要激烈，完全就是創意、藝術品質的較量。《宵禁》（片長19分鐘）摘得今年奧斯卡最佳短片獎，有何獨門絕技？

里奇躺在浴缸里自殺，幾年未通音信的妹妹突然打來電話，請他照看小侄女索菲婭，里奇的人生軌跡就此改變……溫馨而又略帶詭異色彩的情節，導致影片的解讀眾說紛紜。有人說一切都是里奇的幻覺，索菲婭早就摔死了；有人拿出導演的訪談，證明這是一個親情拯救墮落人生的普通故事：“宵禁”意為在規定的時間內送侄女回家，問題叔叔因照顧侄女而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導演的闡述當然重要，但并非圣旨。一加二等于幾？就算出題者回答是二，我們總不能跟著二下去。影片的客觀效果有時會違背編導的主觀意圖：《天生殺人狂》旨在反暴力、諷刺媒體對暴力的渲染，因力求真實，淋漓盡致的暴力場面反倒成為一些青少年觀眾大開殺戒的教材。泛濫成災的抗戰片令人惡心，首先是因為它通過侮辱敵人達到了侮辱自身的目的：鬼子那么愚蠢還得抗戰八年，豈不是說我們比鬼子還蠢？可見，根據影片本身而不是創作者的主觀意圖，才能找準影片的脈搏。

那么，《宵禁》是否給出了足夠的線索，證明“幻覺說”絕非過度闡釋？

先看無可爭議的劇情：里奇兄妹一度非常融洽，妹妹為了保護哥哥不惜大打出手；里奇意外失手摔傷了索菲婭，傷得很重，兄妹出現裂痕，如索菲婭所言：“那個讓你見不著我的意外。”片尾里奇含淚道出：“你為女兒付出了無數心血。有些東西永不改變，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妹妹。”妹妹頓時潸然淚下，令人想起雨果痛悼亡女的詩句：“明天，天一亮，田野微露曙光，我就啟程。你瞧，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將穿過森林，翻山越嶺，我無法長此遠離你的身影。”

里奇被這一災難性的重大事故徹底擊垮，靠吸毒、自殺尋求解脫，妹妹則遭遇家庭暴力。“有些東西永不改變”意味著：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索菲婭傷重不治），無可挽回，我們只能面對現實。

如果不是幻覺，里奇有疏于照料孩子的前科，遭遇家暴的妹妹不可能在雙方久未聯系的情況下，突然把自己的寶貝女兒交給他這個癮君子來照看。事先規定去向、回家時間、錢的用途（不能購買毒品），表明一直渴望妹妹原諒的里奇，幻想老天能再給他一次看護侄女的機會，他絕不會再碰毒品。

有幾個非常重要的細節：里奇發現侄女恰好與自己以前畫的手翻動畫書的主角索菲婭同名；看到有人自保齡球里取出毒品，里奇心癮發作，后來把怨氣撒在兩個饒舌婦的身上；回到原來鬼混的處所，里奇戰勝心魔，沒買毒品，而是取回手翻動畫書；索菲婭聞樂起舞，堪稱神來之筆，背景多次出現標有“GIRLS ALIVE”（女孩還活著）字樣的大幅廣告，這是里奇內心深處強烈愿望的投射。

索菲婭在保齡球館的舞姿，與手翻動畫書如出一轍，更重要的是，手翻動畫書上的索菲婭死而復生，再次顯示里奇強烈的心聲：現實中的索菲婭也能這么神奇該有多好！的確，女孩還活著，女孩不會死，如動畫書一般在親人的腦海里翩翩起舞。

繼羅曼·波蘭斯基1958年那部片長15分鐘的《兩個男人和一個衣柜》之后，還從未看過像《宵禁》這么精彩的短片：以如此短小的篇幅演繹親情和關于救贖的宏大主題，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都是那么平易而又暗藏機關，像陳年美酒一般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