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玉洪
四筒是局里的司機。老婆笑他:駕齡最長,安全最好,車子最破。
四筒的心愿就是開上一輛自己喜歡的新車。局里有時一年就添置幾輛好車,可是,工作二十年來,從面包、皮卡、普桑到奧迪,他接的卻總是嘎嘎作響的破車。
所以,四筒開新車的心愿至今還是個心愿。
其實,領(lǐng)導之所以不讓四筒上新車并不是覺得他技術(shù)不行人不可靠,而是認為他可靠得近乎笨迂。十年前,一把手讓他簽了一張近兩萬元的修車條據(jù),后來遭人舉報。市紀委來人調(diào)查,四筒說是自己并沒經(jīng)手修車的事,簽經(jīng)辦是按領(lǐng)導的意見辦事。四筒的證言并未斷掉一把手的前程,擺平這點麻煩對一把手來說,僅僅是雞毛蒜皮的事,但一把手從此就斷了四筒開新車的愿望。
四筒方方正正的臉,寬寬厚厚的唇,短短粗粗的身子。老婆嗤笑他:典型的身子壯、腦子呆。
周六,幺雞給我打來電話:書記今天沒有革命工作,陪他坐坐吧。
書記是我們局新上任的紀委書記。幺雞悄悄對我說是他的姨妹子的同學,關(guān)系挺鐵的。
我問:還有誰?
幺雞說:我想叫上四筒。
幺雞有句名言:贏四筒的錢如同壇子里捉烏龜。
我有些不屑:你贏四筒的錢已經(jīng)夠多了,不要總欺負老實人。
幺雞似乎有些羞澀:你別那么一針見血好不好?我也很慚愧的,這次叫上他,是想幫他一把。局里要給書記配新車,我給書記推薦了,到時想讓四筒開。
書記的麻將打得極為精明,每抓上一張牌,那雙鳥蛋一般的眼珠都要在鏡片后面咕嚕咕嚕地將桌面上的牌和每個人的表情審視好幾遍,然后才如將軍一樣充滿豪氣和信心地打出一張。
這實在是苦了坐在他下家的四筒。
四筒卻沒有脾氣,安安靜靜地輸著。一張一張硬匝匝嘩嘩響的百元鈔接二連三厚顏無恥地向著書記賣主求榮。
書記將錢沉著地贏著,煙悠悠地抽著,笑意和藹地飄揚著。
但愿四筒的票子不是白白地流出去。
書記似乎終于贏得不好意思了,慈祥地問四筒:小四啊,你要大膽地贏哦,你想吃啥牌盡管說嘛。
四筒抬起頭:真的啊?
真的!書記一派大將風度。
四筒笑笑說:我只想吃一張四、七筒。
書記的四只眼迅速地在桌面上搜索,桌面上散布著三張三筒,自己有一二三四四四五五六六筒,上家幺雞在打出一張五筒時還曾經(jīng)說要碰五筒的。四筒哪里還吃得起四筒?
書記平易近人地將自己的三張四筒施舍出一張。
四筒竟然吃成了一句四五六筒。
書記悄無聲息地橫了幺雞一眼:你不是說還有五筒的么?
幺雞有些臉紅:哪能當真?
這時,四筒竟然杠上開花了。
局長掏出煙,打火機卻打不著了,說:媽的,難怪呢。
轉(zhuǎn)入下一局,書記守得更緊。眼看黃莊了,四筒還一個子沒吃到,憨不拉嘰地坐在那里。
書記微微地笑著:小四,要吃啥子?
四筒露出憨憨的笑容:碰四筒。
書記不信:我有一對,你也是一對?
四筒嗯了一聲,又說:要不,書記,我給你碰?
書記記起上一圈幺雞好像剛剛摸上去一個四筒,四筒手里怎么可能還有一對?于是,很偉人地打了兩聲哈哈,道:我還要你照顧?你也難得贏一盤,我給你碰吧。
書記將四筒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眼睛看著四筒的臉色。
我急忙提醒:書記,四筒是個老實人,可能真要碰。
書記“嗤”地一笑:我怕他碰?
四筒果真就碰了。
書記面色由陰轉(zhuǎn)烏,臉皮由松變緊,左手再度上上下下摸索,終于找出打火機,卻總是只見火星不見火苗,于是用力朝地上一摜,目光轉(zhuǎn)向幺雞:你剛才不是摸走了一只四筒么?他怎么還會有一對?
幺雞喊冤:我摸的是五筒,書記您沒看清中間還有一點呢。您可不能按四筒的話去做,他個憨人,實話實說。
書記忿忿然:老子混了幾十年,這官場、牌場上就沒見過說真話的老實人。我看這小子一點都不老實呢,分明是在真真假假地給我耍計謀。
四筒尷尬得滿臉通紅:不是不是,我說的是真的。
幺雞吆喝道:四筒你個苕JB,就是真的你也不能碰啊,難得有機會陪書記娛樂娛樂,你他媽就這么認真?
四筒辯道:我就是碰了一對牌,又沒胡,值得生氣么?
幺雞不耐煩:你碰就是大錯特錯,嚴重影響了書記的自尊和水平。好了好了,快去給書記買個打火機。
打火機買回來,書記點上煙,連贏了兩局,笑容又如漲潮一樣在臉上澎湃。
書記突然笑了:我又抓上一對四筒,還要不?
幺雞接茬:這回應(yīng)該不要了,我有三個五筒三個三筒。
四筒咧開厚嘴唇:我要吃嵌四筒。
幺雞笑了:看來你今天是存心逗書記了。
書記說:你小子未必還讀過《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竟然敢和我玩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把戲。你已經(jīng)玩了兩次真了,這次我肯定你要換招。我還就真不信你這個邪,給你吃好了。
四筒竟然真吃了嵌四筒,并且接連開了兩個杠,不過杠起來的都是白板。
轉(zhuǎn)過來,書記又要出牌了,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問:還要四筒不?我還有一個。
四筒平靜地說:還要。
幺雞笑罵:你還要個雀雀啊!三五筒一個都沒了,四筒只有一個了,你吃又吃不了,碰又碰不起,你還能要?
四筒說:真的還要,說了你們又不信。
書記明顯惱了:老子還真不信你是個總說實話的人!說罷,將手中的四筒用力敲在桌面上。
四筒傻里傻氣地說:胡了,筒一色,見筒子胡。
書記的手抖起來:你……你……你……奶奶的,老子還真沒見過你這樣不誠實的人。誰說你老實?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用真話騙人!我看你是最陰險狡猾的人!難怪你小子幾十年一直開破車,你這樣虛偽的人怎么可以讓人信任?罷了罷了,不搞了不搞了,回家回家。
我向苦著臉手足無措的四筒投去同情的一瞥。看來,他這輩子在單位是開不上新車了。
(責任編輯 張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