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未的詩

此刻

我忽然內心惶惶

或許是被這個

匆匆到來的秋天嚇著了

你看

剛剛一場狂風刮過，

一場暴雨又隨之而來

然后是一地蕪亂的落花

而樹上的每一片葉子

都保持著

隨時與大地擁抱的姿勢

一顆又一顆熟透的果實紛紛墜地

草草結束了一次生命的行程……

從春天到現在

太多的溫度已被秋風吹散

已和那些果實一樣

遠離了自己風華正茂的故鄉

此刻，我正途經此地

看見時光的行蹤已變得潦草

一場淡淡的霜霧，悄悄覆蓋了

我的身后與前方……

我聽到秋天腳步聲急

決定出門去

看看夏天究竟還剩下多少

看看炎熱與清涼最后的僵持

會留下怎樣破碎的表情

一陣又一陣漸涼的風過后

我看到

那些樹還綠著

那些花還開著

偶爾有一些落地的花瓣和幾片枯干的葉子

悄悄淪為夏天的叛徒

它們拱手讓出一小片綠色的疆域

而秋天不為所動

正腳步聲急

在每一條路上匆匆而來

已兵臨城下了

夏日的城池岌岌可危

一場大規模的屠殺

將改變季節的顏色

層層疊翠即將瓦解

即將以落花流水的倉惶

逃出時間的視線

留下曾經茂盛的記憶在我的嘆息中

漸行漸遠……

他們

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那些中途走失的人

已沒有了任何消息

只剩下一些名字在記憶里

虛無地排列

有的隱約可辨

更多的已開始模糊不清了

這個世界容不下太多的姓氏

無力支撐他們的骨頭

早已在時光中斷裂，風化

像血肉一樣腐爛

直至煙消云散，下落不明

而我，就這么老了

越來越想不起和他們一同

在路上的情景

有時候

夢境里會出現一些似曾相識的人

我卻叫不出他們名字

只是覺得和他們

一定是在哪里見過……

房間里沒有鏡子

確定這是一個沒有鏡子的房間

我在越來越暗的暮色里

看不到自己的遭遇

沒有什么可以證明此刻我在里面

包括我自己的眼睛

我把自己弄丟了

準確地說

我在這個沒有鏡子的房間里，

找不到自己的蹤跡了

也看不到自己或許是狼狽不堪的模樣了

我的眼前

除了慘白的墻壁和一只落在上面的蒼蠅

其他都是不真實的

我的聲音和呼吸

我的身體和靈魂

它們躲過我的目光

變得虛無和陌生

我就這么把自己弄丟了

在這個隱秘的傍晚

在沒有鏡子的房間

我因此沒有了能夠找到自己的依據

像那只不知何時飛走的蒼蠅

在漫漫涌來的

黑暗中消失……

好在

好在

方向一直在我的前方

像流水一直向前流著

我不再回頭看路了

到了這個年紀我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也不能在任何一個路口左顧右盼了

我必須懷著一往無前的決絕與悲情

帶著日漸衰老的身體和詩歌

沿時光之水順流而下

好在

我還能看到一路風景

那些在四季輪回中變幻著的

山高水長

花謝花開

風霜雨雪

那些在我的骨肉中激情四溢的

鮮血的顏色

以及被青春吟詠著的

年輕的詩句，都已成為我活著的背景

此刻我是如此的安靜

在可貴的余生里

因為有了順水推舟的方向

我是如此的安靜……

束手

暮色轉暗的時候

我覺得我應該遵從時間的定義

讓自己在黑暗中沉靜或消失

千萬別做什么

也別說什么了

此刻

多余的行為和語言

對夜晚注定是一種冒犯

除了睡眠

除了在夢境里潛回白天的

春光里耕種和戀愛

把被廢棄的一段一段的光陰找回來

讓它們在亦真亦幻的陽光下孵活

我已經別無所求

除了在寬容的夢境里

悄悄地做一回時間的叛徒

于沉睡中睜大眼睛

看被漆黑淹沒的時間

再成為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致

我只能束手于這每天

如期到來的夜晚……

重逢

每天清晨睜開眼睛

其實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我又和夢境中完全不同的世界重逢了

起身

我看見那些企圖在黑暗中埋葬我的灰塵

紛紛逃離

它們一度瘋狂的野心

在今天的陽光下輕易破滅

推開緊緊關著的窗子

我看見那么多和我一樣沉睡了一夜的草

比昨天又長高了一節

放眼望去

夸張的綠正是這個夏天的臉色和表情

還有著溫和的笑容

一陣輕風過后

我甚至還聽到了一片歡呼之聲

這略帶放縱的生命對生命的呼喚與贊美

在這個早晨

清晰可聞……

（責任編輯 吳景慧）

作者簡介：阿未，本名魏聯春，吉林市人，上世紀80年代開始發表文學作品，擱筆15年后，2008年重新開始寫作。有詩作入選《中國年度詩歌》《中國最佳詩歌》《中國詩歌民刊年選》《詩刊年度詩選》等多種選本。2011年獲第三屆吉林文學獎，2012年獲得第二屆中華寶石文學獎新人獎。中國國土資源作家協會首屆簽約作家。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