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竹盛
前不久,埃及民選總統穆爾西被軍方罷免,取而代之的臨時總統是最高憲法法院院長曼蘇爾。穆爾西在短短一年執政時間里,多次與法院發生沖突,先是無視最高憲法法院解散人民議會的判決,后來又指責法院里有“穆巴拉克殘余”,去年底又發布總統令,規定法院不能推翻總統的決定,導致法院罷工。穆爾西與法院之爭,最終勝出的是獲得軍方支持的法院系統。
栽在法院手上的總統不止穆爾西一個。巴基斯坦前總統穆沙拉夫的政壇滑鐵盧之一就是解除了最高法院首席法官喬杜里的職務。這一行動引發全國律協和反對黨的全國抗議。穆沙拉夫“硬挺”了4個多月后,無奈宣布恢復喬杜里的職務。經過這么一遭,穆沙拉夫元氣大傷,一年多后便從總統職位上黯然辭職。
在分權體制下,法院一向被認為是“最不危險的部門”,個中原因,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布雷耶給出了很淺白的解釋:法院“手上既沒有錢袋子,也沒有槍桿子,也不會濫用司法審查權”。這樣的法院既沒有動力也沒有機會對總統構成威脅。
然而,發生在埃及和巴基斯坦的事情表明,法院雖然沒有軍隊強力,也遠比議會低調,但至少也是帶刺的玫瑰,輕易碰不得。總統與法院之間的“戰爭”不止發生在當代的轉型國家,在美國歷史上也上演了很長一段時期,尤其是在建國初期。
美國第二任總統亞當斯離任前,在全國范圍內突擊任命了一大批聯邦黨人為法官,還任命了他的國務卿馬歇爾為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試圖制衡接任的共和黨總統杰斐遜。
在杰斐遜任上,美國前副總統伯爾密謀武裝叛亂,將西部一些州獨立出去。該案在杰斐遜看來,鐵證如山,不容否認,但馬歇爾竟然以證據不足判聯邦政府敗訴,并且調侃了政府在收集證據上的無能。在其他一些案件上,聯邦黨人法官的判決也常常拂逆杰斐遜。杰斐遜憤怒地說:“聯邦司法機關是一伙專挖我們聯邦大廈墻角的地道兵,相當狡猾……那個狡猾的首席大法官,精于根據自己的理解來操縱法律,而其他要么懶惰要么懦弱的法官也默許了他。”
如果不能實現長期共存,總統和法院之間的“戰爭”將沒有勝者。
面對法院的處處作梗,一位共和黨員寫信給杰斐遜,提議說“除了使當前的司法機構停止運轉,推倒重建,別無他法可以讓這個糟糕的系統走上正軌”。這個提議在當時受到了眾議長的贊同。后者在杰斐遜的支持下,在議會發起彈劾最高法院一位較極端的聯邦黨人法官,并計劃以此為開端,逐步清除司法系統中的聯邦黨人。然而,眾議長發起的8份彈劾文件都未獲通過,共和黨議員中也有相當部分投了反對票。
如果今天有哪個美國總統敢貿然像杰斐遜一樣評價大法官,或者發起彈劾大法官,輕則民望下挫,重則反受彈劾。杰斐遜畢竟不同,他和華盛頓、亞當斯并稱“獨立三杰”,享有巨大威望。即便如此,他對法院也就止于彈劾和譴責,而在彈劾失敗后,就再未有類似動作,只是提醒他的政府和黨員,對法院要“擦亮眼睛,時刻保持警惕”。
彈劾案發生后,馬歇爾和其他聯邦黨人法官也進行了反思,在司法活動中自覺收斂黨派立場,漸漸向中間派靠攏,成為憲法守護神,而不委身黨派利益,最終成就了美國司法機關這一百年老店,成為美國政治的穩定器,長期雄踞最受民眾歡迎部門之首。
美國總統和法院的沖突長期存在,卻始終沒有爆發過。杰斐遜和馬歇爾這一對冤家已然給后來者樹立了典范,一方是居功至偉卻隱忍的總統,絕不敢逾越法官獨立的禁區;另一方身為資深反對黨,也未敢濫用司法權威、以黨派之私凌駕憲法。或許他們深知,如果不能實現長期共存,總統和法院之間的“戰爭”將沒有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