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羅德里克(Dani Rodrik)
地球的未來取決于世界經濟向“綠色增長”的快速轉型。在綠色增長模式下,經濟生產是基于可大量減少二氧化碳和其他溫室氣體排放的清潔技術。但目前,由于政府實行化石燃料補貼,又沒有相關的稅收收入,氣候變化的全球外部性問題無法解決,因此碳的定價仍十分混亂。
在這樣的環境下,促進綠色技術發展的補貼就加倍重要了。首先,補貼能刺激先行者投資于不確定的高風險企業,由此產生的研發行為能產生價值極高的社會效益。其次,補貼能糾正碳定價混亂對技術變遷方向的影響。
這兩方面的原因為政府培育和支持綠色技術提供了很好的支撐。事實上,不管在發達國家還是新興經濟體,這類支持已經相當多。放眼這些經濟體,你會發現旨在鼓勵可再生能源使用和刺激綠色技術投資的政府項目琳瑯滿目。
盡管對碳進行完全定價是比政府補貼好得多的糾正氣候變化的方式,但大部分政府顯然更愿意依靠補貼和監管手段,以增加可再生能源投資的盈利能力。通常,當局的動機是助本國產業一臂之力,增強它們的全球競爭力。
一般來說,我們會將這些競爭行為的本質視為以鄰為壑。從傳統產業的全球角度看,市場份額之爭是零和博弈,任何用于產生國家收益的資源都會以全球損失作為成本。
但在綠色增長條件下,國家刺激本國綠色產業之舉卻可以有益于全球,即便其動機是狹隘的、出于商業算計的。當跨國溢出效應(spillovers)不利于對碳課稅和補貼清潔產業技術開發時,出于競爭力理由提振綠色產業便是件好事而不是壞事。
產業政策的反對者們一般有兩個論據。第一點,政府沒有足夠的信息來判別哪些企業和產業更值得支持。第二點,一旦政府出手支持了某個產業,就免不了受到那些“交游廣闊”的企業和游說集團的尋租和政治操縱。2011年美國索林德拉公司(Solyndra,一家在獲得了5億美元政府貸款擔保之后倒閉的太陽能電池制造商)的例子就正好說明了這兩點。
在現實中,第一點也就是缺乏“全知”信息,這基本上無關緊要,而第二點的尋租問題其實可以通過合理的制度設計來克服。好的產業政策不依賴政府的“無所不知”和選擇贏家的能力;事實上,對于一個設計優良的項目來說,失敗是不可避免甚至是必須的一部分。
因此,對美國貸款擔保計劃(US loan-guarantee program)下定論還為時過早。顯然,光憑索林德拉公司的例子來進行評估是不合適的,還應考慮到這個擔保計劃所孵化的許多成功例子。比如特斯拉汽車公司(Tesla Motors)在2009年獲得了4.65億美元貸款擔保,目前股票漲勢驚人,貸款有望提前還清。美國能源部的一份效能評估報告指出,特斯拉的凈效益可達300億美元—這對于一個22年間投資了近70億美元(按1999年美元計算)的項目來說,著實是不錯的回報。
明智的產業政策需要一個能夠識別錯誤、并據此改進戰略的機制。明確的對象、可測的目標、密切的監控、合理的估值、良好的規則以及專業性構成了行之有效的“制度防線”。運用它們頗具挑戰性,但要是把它們和挑選贏家相比,顯然沒那么嚇人。此外,一個有意識設計、提前預計到可能問題的清晰的產業政策,要比暗中實行的產業政策更能克服信息障礙和政治障礙,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國家戰略不是采取補貼國內產業的形式,而是對外國綠色產業課稅或限制市場準入的話,那么這樣的綠色產業政策可能是有害的。太陽能電池板的案例就具有警世意義。以中國為一方、美國和歐洲為另一方的貿易糾紛吸引了大量眼球。幸運的是,這只是綠色產業政策的例外而不是規則。到目前為止,貿易限制的作用有限,還不如對國內產業進行補貼。
在現實中,我們不可能只實行“純綠色”的產業政策,也就是不可能只考慮綠色技術的開發和推廣,而不關注產業競爭力、商業利益和就業增長。間接但具有顯著政治重要性的對象—比如“綠色工作崗位”—極有可能繼續充當比替代能源或清潔技術更具吸引力的推進產業政策的平臺。
從全球角度看,如果對國家競爭力的關注能帶來一場“補貼戰爭”而不是“關稅戰爭”,那么情形會好很多,因為前者將擴大清潔技術的全球供給,而后者將限制之。目前我們已經有了“補貼戰爭”,盡管我們還無法確定這一趨勢是否能持續、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