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柏
小時候的我,曾經是個非常孤僻內向的孩子。那時我的活動范圍非常有限,每天除了上學,就是窩在家里。按照現在的說法,是一個標準的“宅男”。當然,宅在家里的我并不無聊,因為我喜歡養魚養花,我覺得那些花草和魚兒都特別可愛、特別有靈氣,沒事我就喜歡看著它們發呆。高興的時候,我會用手撫摸那些花花草草,甚至還會把胖嘟嘟的魚兒從水里撈起來親上幾口。因此除了學校和家里,我唯一愛去的還有一個地方,那就是杭州岳王路上的花鳥市場,我幾乎把父母給的所有零花錢都用在了那里。
本來這種狀態肯定會貫穿我的整個少年時代,但剛上初一的那年,一本連環畫卻意外地改變了我的興趣愛好和生活狀態。當時班上的同學都是剛剛認識的,還有很強的新鮮感,幾個熱情好客的同學就經常邀請大家去他們的家里做客,然后大家聚在一起講故事,看誰的故事最能吸引人。我生性膽怯,肚子里又沒有多少故事可以拿出來跟大家分享,所以每次都只能默默地跟在大家后面聽別人的故事,心里自然又是羨慕又是失落。羨慕的是那些同學怎么都會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失落的是自己沒能風風光光地為大家講個動聽的故事。
有一次,幾個同學去我同桌家做客。在他家的八仙桌上,我看到有一本“小人書”(那時候,我們都把連環畫稱為“小人書”),封面上畫著一對飄飄欲仙的古代男女,畫面的右邊藍底白框中寫著《青娥》兩個大字,那種奇幻神秘的氣息頓時將我深深地吸引住了。那個下午,同學們照例都在興致盎然地講故事聽故事,而我卻悄悄地躲在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這本“小人書”。
“小人書”里的故事實在太讓我震撼了!怎么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胡編亂造的故事,竟能對我產生這么強的吸引力!特別是當男主人公霍桓跌落懸崖被困在峭壁上,忽然走進了另一個空間,見到了已經去世一年的妻子青娥的時候,我激動得差點驚叫起來。原來故事可以這樣講啊!我感覺自己的想象力瞬間被激活起來了。
那天臨走的時候,我很想跟同桌借這本“小人書”回去再看一遍,但是害羞的我又實在開不了口。結果,話到嘴邊變成了:“這本小人書是從哪里買來的?”自然,“小人書”是沒能借成,但同桌丟給我一句:“新華書店啊,那上面不都有寫著么!”
第二天放學,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去花鳥市場,而是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位于解放路口的新華書店。我揣著本打算用來買茉莉花的兩角錢,滿懷期待地在連環畫柜臺前逡巡起來。可是我的目光搜遍了柜臺,也沒有發現那本令我欲罷不能的《青娥》。遺憾之余,倒是意外地發現了另一本名叫《畫壁》的“小人書”,那封面的風格竟與《青娥》如出一轍!我敏感地意識到,這應該是與那本《青娥》一套的,里面的故事一定會同樣精彩。于是趕緊向營業員要了一本,只翻看了幾頁,我就再次被牢牢吸引了。看了看封底的標價,當下就毫不猶豫地掏出一角一分錢,滿心歡喜地將這本《畫壁》捧回了家。
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陸續出版的一套《聊齋志異》,封面那種藍底白框的設計風格簡直讓人過目不忘。回家迫不及待地連看了兩遍后,“小人書”里的故事就活靈活現地印刻在我的腦海里了。幾天后,當我們又一次聚集在一位同學家講故事的時候,我不再畏畏縮縮,倒反而有一種特想表現一番的沖動了。
那個下午,我的的確確讓同學們對我刮目相看了。當我繪聲繪色地講完《畫壁》里的故事后,同學們的臉上居然都寫滿了驚羨的神色。我的同桌還拍著我的肩膀夸張地喊:“原來你這么會講故事呀!下次一定要再給我們講!”
從那以后,我的活動軌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岳王路花鳥市場對我的魅力已被解放路新華書店徹底取代。幾乎每天放學,我都會特意繞上一小段路,去新華書店的連環畫柜臺看看,有沒有新出的《聊齋志異》“小人書”。就這樣,我家的花草和魚兒越來越少,而藍底白框封面的“小人書”卻越來越多:《阿寶》《嫦娥》《小翠》《嶗山道士》……清一色全是“天津人美”版的《聊齋》。這給我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那就是我給同學們講的故事越來越精彩、越來越富有想象力了。到后來,我不再直接講“小人書”上看來的故事,而是經常會做一番發揮,加入一些自己的想象,居然也能將同學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漸漸地,我發現了一個問題:一本“小人書”上的故事只能跟同學們講一次,也就是說,要想給大家講一個精彩的故事,就得花一角幾分錢買一本連環畫,這個代價未免太高了一點,買幾本可以,買多了就承受不起了。于是我就想,既然這些“小人書”上的故事都來自于《聊齋志異》,我何不干脆買一本《聊齋志異》呢?
抱著這樣的念頭我再次來到新華書店,這回沒有再去連環畫柜臺,而是直接向營業員阿姨詢問,有沒有《聊齋志異》的書賣?嘿,想不到還真被我找到了一本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聊齋志異》(三),我迫不及待地翻看目錄,乖乖,一共有20個故事呢!再看看這本書的定價,才0.47元!如果要是買20本“小人書”,起碼得要兩三元錢呢!盡管我的數學成績并不出色,但這道并不復雜的算術題我還是算得很清楚的。
就這樣,我從看連環畫開始,懵里懵懂地喜歡上了《聊齋志異》,并且從此一發不可收地迷上了那些超現實的故事,尤其是專門描寫神仙精怪的神話故事。看完《聊齋志異》后,我又瞄上了《西游記》和《封神演義》,再之后,又對《荷馬史詩》《一千零一夜》《格列佛游記》這類國外的超現實主義作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的想象力,也就在這些閱讀中不知不覺地插上了高飛的翅膀。
現如今穿越小說挺火的,我不知道那些作者的想象力是從何而來。有時候我會無聊地猜想,這些穿越小說的作者沒準也曾有過與我一樣的閱讀經歷吧?因為文學與其他藝術一樣,都是有淵源和繼承,而不會是憑空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