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歡
摘 要:肅穆、空靈的鐘聲是史鐵生作品的一大特色,成為我們走近史鐵生、閱讀史鐵生的一扇小門。本文通過對史鐵生的文學作品中的鐘聲現象進行分析,進一步理解史鐵生獨有的思想特色之魅力。
關鍵詞:史鐵生 鐘聲意象 神性 精神能量
音樂性是史鐵生一些作品的特色,一些特殊音響的出現往往飽含著作家的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如同紀錄片中的畫外音一樣,各中指向說給懂得的人聽。如那個一路追根溯源探究為什么偏偏是自己、偏偏是那時遭遇車禍摔斷腿的故事主人公,卻不想推理到了那聲沉悶的狗屁聲,一聲狗屁竟然可以改變了一個人的一生!《原罪·宿命》也就此戛然而止,發人深??;那“像有一支蘆笛在低吹,像有一架風琴在輕彈”的輕柔、飄忽的鴿子飛翔的聲音在故事一開始就道破了《山頂上的傳說》中那個瘸腿青年輕柔飄忽的夢。諸如此類的音響在史鐵生的作品中不難察覺,而肅穆、空靈的鐘聲更是屢屢登場,在散發獨特魅力之外,成為我們走近史鐵生、閱讀史鐵生的一扇小門。
一
鐘聲,飄渺、嚴肅,往往傳達的是一種宗教意味。這種空靈之音,靜謐、悠遠,在宗教文化中,人往往會陷入冥想與頓悟中。在歐洲,人們認為“塔樓上的鐘塔是專門為宗教儀式而設的,因為鐘聲特別適合于基督教的禮拜,這種依稀隱約的莊嚴的聲響,能感發人的心靈深處”[1],而在我國,寺院的鐘聲被賦予了一切皆空的佛教思想,從而逐漸變成人們反省、懺侮和探視內心、領悟生存的象征。
史鐵生有著一種強烈的宗教傾向。其作品中屢屢出現的鐘聲正是受到了這種鐘聲意象的原始積淀的影響,隱約散發出一些宗教韻味。小說《消逝的鐘聲》“我一來到世上就聽到的那種聲音就是這教堂的鐘聲”與晨鐘暮鼓所蘊含的意味相對的則是這迎接新生命的鐘聲,沉穩悠揚,似乎在生命之初就啟動了自己的提示功能,那當當敲響的不知是開始還是結束,不知是欣喜還是痛苦??傊?,出生了就只好摸爬滾打隨這鐘聲走一遭人間了,宗教味濃郁。而在《鐘聲》中,對鐘聲及其韻味的描寫更是淋漓盡致:“同樣的鐘聲,在清晨你會覺得那就是清晨的聲音,在午后你會覺得那就是午后的聲音,在黃昏你又覺得那就是黃昏本身所固有的聲音了?!鼻庙懺谌齻€時段的鐘聲正是人生的三個階段,像是一種輪回,人的一生就在這每天每天的二十四小時中反反復復上演著,猛驚醒,憶起那襁褓之音,已是晨鐘暮鼓之時,卻仿佛是回到了生命之初。眨眼間,滄海桑田,回首,卻萬年不變。
在史鐵生的作品中,鐘聲往往與廟宇或教堂同時出現,雖然故事的主人公們并沒有明顯的宗教信仰,而這些宗教意象的適時、適機出現卻也隱隱約約得道出了這種飄忽在人生疑問處的神性,等待你踱到人生某一階段,積累了足夠的厚度與強度,才能撥云見日,終與之相遇。這也印證了其的宗教情懷。廟宇或教堂代表著虔誠的信仰,而鐘聲則扮演著上傳下達的信號的作用,引領著你,召喚著你。這鐘聲響在人生的每一重要關口,就看你是否有心去聆聽。
二
鐘聲在史鐵生的作品中發揮著引領和召喚的功能之外,在神性憧憬的道路上,對于史鐵生及其筆下的作品來說,更多的是啟發:鐘聲開啟了一扇大門,通往一個特殊的心靈的角落。身體外在的殘缺促使史鐵生轉向內心,這種獨特的生命體驗,使他開始了自我療傷的歷程,尋求精神能量,一步一步登上精神高地。
湯因比說過:“沒有一個人類靈魂能夠度過此生而不遭逢宇宙神秘。即使人類特有的好奇沖動未能引導我們體會到這一點,經驗,尤其是痛苦的經驗,也會迫使我們體會到這一點?!盵2]史鐵生在與這“宇宙神秘”相逢時,那神秘的顫栗也許源于他那份獨有的對生命的接受與理解。想要通過其作品來理解作者本人的這份生命感悟,可以從這頻頻現身的鐘聲入手。
在其作品中,單是對鐘聲的描述也是異彩紛呈,有的“連接起晚霞與初月”(《消逝的鐘聲》);有的“給我一種安詳的感覺”(《鐘聲》);有的“跟那花香一般縹緲,一絲一縷悠悠揚揚”(《務虛筆記》);有的 “清朗”,像是“午后陽光落地的震響”(《故鄉的胡同》);有的“悠遠凝重”;有的“在空曠的雪地上回旋,在寒冷的陽光里彌漫”(《務虛筆記》);有的“沉穩”,在“陽光中縹緲可聞”(《病隙碎筆》);有的像是“靈魂百折不撓的腳步,它曾脫離某一肉身而去,又在那兒無數次降臨人世,借無數肉身而萬古傳揚”。(《靈魂的事》)雖然異彩紛呈,可是這些鐘聲有著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通過這神性的聲音延展了時空,主人公的視野伸向宇宙、伸向整個人類,于此時內心歸于平靜。身處于更廣更闊的時空之間,主人公由個人的生命體驗上升到對人的生命本體的深層思考。
《務虛筆記》中,有這樣一個場景:當鐘聲敲響后,幾個人的東拉西扯才觸及到一些本質的問題:“更高級的智慧又怎樣呢?”“無所不能嗎?在他們那兒,就沒有差別了嗎?”這里的鐘聲不是自顧自的響起,而是扮演著提示的角色,鐘聲響起,時空擴展,站在生命的至高點,人類“差別”的問題被拋出來,自問自答得與命運達成諒解,自覺承擔起這份固有的生命之重。
《原罪·宿命》中年輕的十叔心中有夢,他想見一見那個每晚唱歌的他心目中的完美歌唱家,然而那不過是個“又矮又小又瘦”的瞎子而已。那晚的“鐘聲鼓聲誦經聲滿天滿地傳揚,噌噌吰吰伴那星星的舞步”。也許這鐘聲正在慶祝十叔或許已經明白了那就是人生。有痛才會產生夢,有夢也必會感受到痛。對苦難的敏感是史鐵生作品的主題,可是他并不一味沉浸于眾生皆苦的絕望中,而是由鐘聲頓悟到苦難的本意。這鐘聲原來在訴說著:擁有一個夢,然后心向往之。史鐵生和他的故事主人公通過向上的精神努力,成了對宗教和信仰有深刻理解的人,成了一個找到了自己的“神”的“信者”。“有一天我認識了神,他有一個更為具體的名字——精神。在科學的迷茫之處,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人唯有乞靈于自己的精神。不管我們信仰什么,都是我們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導。”(《我二十一歲那年》)
史鐵生作品中有很多鐘聲,也有很多地壇及變相的地壇,如《山頂上的傳說》中的山頂,《向日葵》中的教堂,《毒藥》中的唯一不滅的小島,《黑黑》中母狗黑黑所守望的張山的家等等,這些構成了史鐵生的精神信仰體系,“我信,那是無終的理想之路?!痹谶@個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殘疾”的世界中,我們期許著自己也能尋找一方屬于自己的地壇,將心靈放空,一起來聆聽鐘聲。
參考文獻:
[1] [德]黑格爾.美學:第3卷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2] [英]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一個歷史學家的宗教觀[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