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整一文學手法看,《孔雀東南飛》的文本情節由A遣歸、B逼婚、C殉情三個大整一事件構成,這樣劃分有助于從宏觀上把握其情節構造;三個大整一事件可進一步劃分為11個小整一事件,這樣劃分更能明了其情節的細部構造。《孔雀東南飛》兩條線索交錯、斷續,使全詩氣韻靈動;出色的呼應使全詩顯得針線緊密,進一步加強了整一事件的聯系,使全詩成為有機的藝術整體。
關鍵詞:大整一事件 小整一事件 斷續 呼應
一、引言
《孔雀東南飛》是我國文學史上杰出的長篇敘事詩,有“古今第一首長詩”之譽,與南北朝的《木蘭詩》并稱為“樂府雙璧”。古今論者對其贊不絕口,胡應麟稱它“不假雕琢,工極天然,百代而下,當無繼者”,“誠為千古絕唱”“斷不可學”。[1]王世貞也評價它“質而不俚,亂而能整,敘事如畫,敘情如訴”,為“長篇之圣”。[2]因其巨大的藝術魅力,對其研究的論文頗多,但大多是從思想內容方面進行解析;對其情節結構進行研究的論文不多,主要有李文斌、張娜娜的《<孔雀東南飛>的結構主義敘事學讀解和文化語境分析》,運用結構主義符號學的方法解析了《孔雀東南飛》的敘事模式和結構,指出焦、劉二人的悲劇實際上是一出人的社會生活主體性遭到否定的悲劇。桑進林在《婀娜多姿 曲折斡旋<孔雀東南飛>情節藝術指要》中認為其情節安排上張弛有度,平奇相宜,斷續相間,繁簡得當。夏可軍的《淺談<孔雀東南飛>的結構藝術》及李照桂、葛友鳳的《跌宕起伏 張弛有致——談<孔雀東南飛>的情節》也探討其情節構成,稱其情節奇平交錯,張弛有致,環環相扣,波瀾起伏。這些研究文章對《孔雀東南飛》的情節結構進行了有益的探討,筆者以為若從文學符號學的角度,從文學手法嵌套關系入手研究其情節構成,不失為一個有益的嘗試。
俄國形式主義開啟了文學手法的研究,并將文學手法等同于文學性。俄國的B·Б·什克洛夫斯基指出:文學手法是指使作品產生藝術性的一切藝術安排和構成方式,包括對語音、形象、情感、思想等等材料的選擇和組合、用詞手法、敘述技巧、結構配置和布局方式等等,總之一句話:凡是使材料變形為藝術作品的一切方面。 [3] O·P·雅各布松在《現代俄羅斯詩歌》中斷言:“文學性是文學的科學對象,亦即是該作品成其為文學作品的那種內涵。”[4]托馬舍夫斯基指出文學手法是詩學的直接研究對象:“每一部作品都有意識地分成它的組成部分,在作品結構中相同的結構手法,亦即把文學素材聯合成藝術整體的方法,一般都有區別。這些手法就是詩學的直接對象。”[5]蘇敏在吸取前人研究成果基礎上,相繼發文從文學符號學的角度指出文學手法是由最小文學手法、整一文學手法、文本文學手法三個層級構成的結構整體,并指出文學性不等于文學手法,而是由文學手法賦予文本的屬性。[6]
蘇敏認為最小文學手法是研究文學手法進而探討文學性的起點。最小文學手法是自然語言符號以不可再分文學想象具象切分的橫組合片斷,自然語言是其能指,不可再分文學想象具象是其所指。最小文學手法可轉換生成整一文學手法,整一手法是以單一完整文學想象具象切分的最小文學手法的橫組合片段,它包括兩大類,一是敘事作品中的整一事件,二是抒情詩中的整一意象。文本文學手法是整一文學手法橫組合集合與文本文學想象具象轉換生成的嶄新第三者,具有新的意義與功能。文本文學手法包括第一層級文本情節、文本意象兩大基本類型,第二層級五大類型,即題材、文體-體制、語體風格、結構布局和形象塑造。文學手法是一個連續構造體系,即由自然語言ERC→最小文學手法(ERC)RC?→整一文學手法((ERC)RC')RC''→文本文學手法(((ERC)RC')RC'')RC''',文學手法之上還有文學風格。本文只討論《孔雀東南飛》的整一文學手法,對其情節構成進行一個新的解析。
二、《孔雀東南飛》的整一文學手法
《孔雀東南飛》是優秀的敘事詩,從整一文學手法縱聚合類型來看屬于整一事件。全詩由三個大整一事件構成:A遣歸、B逼嫁、C殉情。這三個大整一事件構成蘭芝無故不容于焦母,遭遣返回家后被逼改嫁,最后夫妻雙雙殉情的文本情節。劃分為三個大整一事件可以幫助我們宏觀把握《孔雀東南飛》的情節脈絡。
A遣歸:從開頭至夫妻大道口話別。聰明能干、心靈手巧的劉蘭芝和焦仲卿兩人感情深厚,但為婆婆不容;仲卿希望能夠緩解矛盾,百般求告其母,但矛盾不僅未得到絲毫緩解,反遭母親搥床痛罵,仲卿迫于無奈,只得讓蘭芝暫回家門,兩人話別誓不相負。這是悲劇開端,矛盾沖突自始就很尖銳,不可調和;兩人生死不渝的愛情為整一事件B逼嫁奠定了基礎。
B逼嫁:“入門上家堂”到“漸見愁煎迫”。蘭芝回家,母親見其不請自歸,十分震驚,后經蘭芝解釋而諒解;但不久,縣令、太守相繼為兒子求婚,蘭芝不為所動,一一回絕。其兄為了攀結權貴,步步相逼,蘭芝被迫選擇允婚,其實已作了以死抗爭的打算。仲卿聞訊,責問蘭芝,蘭芝道出真情,許下諾言,并約定黃泉相見。這是事件的發展,矛盾沖突進一步激化,為整一事件C殉情進一步鋪墊。
C殉情:“其日牛馬嘶”到結尾。結婚當晚蘭芝投河自盡,仲卿聞訊后也吊死樹下。這是事件的高潮和結局,矛盾沖突到了最高峰。悲劇的結局讓人唏噓不已。
大整一文學手法的劃分有助于宏觀把握其情節構成,但其細部構造卻不能明了,也就不能把握其情節構造的精致。因此在大整一文學手法下再劃分為若干小整一文學手法,以揭示其情節構造的匠心獨運。
《孔雀東南飛》的文本情節由三個大整一文學手法構成,進一步劃分為11個小整一文學手法。A遣歸由5個小整一文學手法構成:1、蘭芝自陳不為婆婆所容;2、仲卿秉母未果;3、決定蘭芝暫歸,夫妻第一次盟誓;4、蘭芝辭別焦母;5、大道口話別,夫妻第二次盟誓。B逼嫁由4個小整一文學手法構成:1、蘭芝第一次拒婚;2、蘭芝第二次拒婚不成,假裝允婚;3、相約黃泉,夫妻第三次盟誓;4、仲卿辭母。C殉情由2個小整一文學手法構成:1、雙雙殉情;2、鴛鴦雙飛,警戒后人。每個小整一文學手法都有最小文學手法構成,比如A遣歸·1、蘭芝自陳不為婆婆所容,作者選擇使用了景物描寫和語言描寫的最小文學手法;B逼嫁·2、蘭芝第二次拒婚不成,假裝允婚,作者組合使用了最小文學手法敘事、語言描寫、肖像描寫、場面描寫。
三、斷續與呼應
從整一文學手法看,斷續與呼應是《孔雀東南飛》情節構成的特色。詩歌采用雙線交錯方式推進,第一條線索圍繞劉焦兩家的家庭矛盾沖突展開:劉蘭芝與焦母的矛盾沖突;劉蘭芝與其兄的矛盾沖突;焦仲卿與焦母的矛盾沖突。圍繞這條線索展開的小整一文學手法有:A遣歸中的1蘭芝自陳不為婆婆所容、2仲卿秉母未果、4蘭芝辭別焦母;B逼嫁中的1蘭芝第一次拒婚、2蘭芝第二次拒婚不成,假裝允婚、4仲卿辭母。第二條線索是圍繞蘭芝與仲卿矢志不渝的愛情鋪展開的。寫這條線索的小整一文學手法有:A遣歸中的3決定蘭芝暫歸,夫妻第一次盟誓、5大道口話別,夫妻第二次盟誓;B逼嫁中的3相約黃泉,夫妻第三次盟誓;C殉情中的1雙雙殉情、2。鴛鴦雙飛,警戒后人。兩條線索交錯、斷續進行,使得敘事靈動,不呆板。
詩歌一開始就展示了焦劉二人與焦母的沖突。蘭芝自述自己知書識禮,卻不為焦母所容,“守節情不移” “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仲卿出于對妻子的深愛,敢于頂撞其母,詰問“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在秉母未果后說“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依次進行抗爭。第一條線索到此斷裂,轉入展開第二條線索,小整一文學手法“A遣歸中的3、決定蘭芝暫歸,夫妻第一次盟誓”寫焦劉二人的深情。仲卿雖顯得有些軟弱,但對蘭芝卻是一片深情,“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蘭芝亦盟誓,“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前寫焦劉二人與焦母的沖突,是“張”;此寫焦劉二人的深情,是“馳”。如此一張一弛,錯落有致,極具藝術魅力。接著斷開第二條線索,續上第一條線索,繼續展開沖突。A遣歸中的4、蘭芝辭別焦母以焦母的無情對照蘭芝的有情,作者運用肖像描寫盛贊蘭芝,與其遭遇想成強烈反差,“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大道口話別,夫妻第二次盟誓”小整一文學手法接下又續寫夫妻二人的深情,“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誓言感人肺腑。接著斷開第二條線索,續上第一條線索,寫蘭芝與其兄的矛盾沖突。寫蘭芝兩次拒婚的兩個小整一文學手法突出了蘭芝的忠貞不渝,也對比刻畫了其兄攀權結貴的嘴臉;矛盾沖突繼續激化。接下來又續上第二條線索,寫焦劉二人矢志不渝的愛情,“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二人約定以身赴死,捍衛愛情。B逼嫁中的“仲卿辭母”是焦母的頑固與仲卿守約的沖突。C殉情中的“雙雙殉情”“鴛鴦雙飛,警戒后人”寫二人殉情,生死不渝的感情催人淚下。全詩兩條線索,四斷四續,張弛相間,錯落有度,情節構成搖曳多姿。
善于運用呼應也是《孔雀東南飛》情節構成的一個亮點。詩歌開頭即寫“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這是運用比興手法,以徘徊不去的孔雀比興焦劉二人的依依難舍的深情。這句為全文奠下了悲劇性的感傷的基調,同時和結尾相呼應,“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首尾呼應,使三個整一文學手法的聯系更為緊密。A遣歸中的“大道口話別,夫妻第二次盟誓”和B逼嫁中的“蘭芝第二次拒婚不成,假裝允婚”相呼應。在大道口話別時,文中寫道“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這為后文其兄逼婚做好了呼應,有了這層呼應,逼婚才順理成章。詩歌這樣寫蘭芝的賢惠,知書達理,““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這樣寫她的美,“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和后文縣令、太守相繼為其子求婚相呼應。可見全詩11個小整一文學手法,兩條線索,前呼后應,針線緊密,斷續交錯,在情節構成上極為精致。
四、結語
從整一文學手法看,《孔雀東南飛》的文本情節由遣歸、逼婚、殉情三個大整一文學手法構成,三個大整一文學手法有助于我們從宏觀上把握其情節構成;三個大整一文學手法進一步可以劃分為11個小整一文學手法,這樣劃分讓我們明了其文本情節的細部構造。全文兩條線索相互交織,斷續相間,錯落有致,張弛有度,在情節結構上極具匠心;兩條線索斷續交錯寫作,使全詩多了幾份飄逸靈動。呼應又使詩歌針線緊密,增強了整一文學手法的聯系。從情節構成來看《孔雀東南飛》就如明珠熠熠閃光,怪不得沈德潛稱道其跌宕多姿的敘事藝術時說:“五色陸離,使讀者心目俱眩。”[7]
參考文獻:
[1] (明)胡應麟.詩藪[M].北京:中華書局:1962 :97-104.
[2] (明)王世貞.藝苑卮言[M].鳳凰出版社:2009 :57 .
[3] B·Б·什克洛夫斯基.論散文理論.(愛沙尼亞)扎娜·明茨、伊·切爾諾夫編.王薇生編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M].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4:349.
[4] 同上321.
[5] 同上373.
[6] 蘇敏文章:文學手法兩大層級以及文學性.文藝理論前沿[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8.國際符號學第十二屆年會暨學術討論會論文集[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筆者下面關于最小文學手法、整一文學手法、文本文學手法概念,均出自該兩篇論文,出處恕不一一標明.
[7] (清)沈德潛.古詩源·卷四漢詩·孔雀東南飛[M].北京:中華書局:1963 :87 .
作者簡介:馬迎春,男,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專業: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方向:比較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