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蒙
摘 要:本文以《悲劇的誕生》為基礎,從尼采的悲劇美學視域解讀《紅樓夢》。根據尼采提出的悲劇源于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交織的觀點,探尋黛玉和寶釵身上所分別具有的酒神傾向和日神傾向,并以此分析《紅樓夢》悲劇產生的原因及其特有的悲劇美。
關鍵詞:《紅樓夢》 尼采 酒神精神 日神精神 悲劇美學
《紅樓夢》作為東方文學史上悲劇的典范之作,一反中國人喜好苦盡甘來之“大團圓”結局,被王國維稱為“徹頭徹尾之悲劇”[1]。其悲劇結局產生的原因,以及其中所體現出的悲劇美,一直是人們所探討的話題。
在西方悲劇美學的研究中,尼采《悲劇的誕生》提出了悲劇源于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相結合的觀點。從尼采的悲劇美學視域看《紅樓夢》,不難發現,林黛玉與薛寶釵這兩大女主角,在精神上分別十分突出地具有酒神傾向與日神傾向。《紅樓夢》悲劇的產生及其所具有的悲劇美,正是源于這兩派的交融碰撞。
一、黛玉的酒神傾向
在奧林匹亞圣山的傳說中,酒神狄俄尼索斯常乘坐馬車浪跡世間,和信徒們一路縱酒、狂舞、高歌,由此誕生了古希臘的酒神節。節日中,人們縱情狂歡,無視平日的禁律與規章,以求達到與自然合為一體的境界。尼采將這一酒神形象提取出來,賦予其變動、放縱、直覺、本能、瘋狂的特征,稱為酒神精神。《紅樓夢》中,林黛玉無疑是最具酒神精神的人。
首先,黛玉的“叛逆者”形象與酒神的反叛精神高度契合。酒神對各種禁律與規章不屑一顧,酒神頌舞蹈有著“一種放縱的自由感”[2]。《紅樓夢》中,黛玉個性直率,對外在繁榮內在腐朽的封建制度冷眼相待,是反抗封建社會并與之決裂的典型人物。她對官職仕途嗤之以鼻,從不勸寶玉謀官求職;她不被動等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大膽追求愛情,并以死反抗。作為一個封建貴族的叛逆者,黛玉的身體弱不禁風,精神上卻有“一種傲岸不馴的氣概”[3]。
其次,黛玉靈魂中那種脫于世俗、親近自然的精神,也體現了她的酒神傾向。尼采指出,“酒神狀態的陶醉以其對生存的通常限制和通常界限的消除,在其持續過程中包含了一種冷漠的成分,所有過去的親身經歷都沉浸于這種成分中。”[4]可見,酒神對塵世投以一種極冷漠的態度,不愿讓日常現實進入意識,追求本真與自然。
二、寶釵的日神傾向
《紅樓夢》中,薛寶釵是“山中高士晶瑩雪”。她端莊沉穩、理智大氣,與日神精神高度吻合。尼采筆下的日神恬靜、節制、理性、道德、和諧,是太陽神阿波羅。阿波羅是希臘神話中最多才多藝、最英俊的神祇,“是‘照耀者,是光明之神”,[5]這一形象與《紅樓夢》中才貌雙全、風格正統的寶釵是相類似的。
從寶釵這一形象的特點來看,她恬靜理智,穩重和平,節制力高,與日神精神十分吻合。她在生活中處處表現得恰如其分,比如寶玉被賈政暴打,寶釵探望時手托丸,勸寶玉囑襲人,說到動情處,也只是“眼圈微紅,雙腮帶赤,低頭不語”,[6]知事明理,舉止嫻雅。賈府上下人員眾多,寶釵對各類人物都應對自如,連心胸狹窄的趙姨娘都贊嘆“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7]與西方完美的日神相對應,寶釵可以說是“中國封建時代最美滿的女性”[8]。
從寶釵這一形象的功能來看,作為正統的封建淑女、封建衛道者,她像日神一樣,是作為遮掩現實的華麗面紗的形象出現的。尼采說:人為了能夠生存,“就需要一個美好的幻覺, 用一塊美的面紗把它自己的身體遮擋起來”,[9]這是日神存在的意義,同時也是寶釵這一形象存在的意義。紅樓故事的發生地點是逐步衰微的賈府,是清朝社會的一個縮影。在這個痛苦的衰微過程中,需要一個“令人陶醉的幻象,需要快樂的外觀”[10]來緩解痛苦。寶釵才智雙全,通情曉理,圓滑世故,堅定真誠地守護著封建社會,她便是封建社會的“快樂的外觀”。
三、《紅樓夢》的悲劇美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指出,希臘悲劇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日神的形象世界中宣泄的酒神歌隊”,[11]“那兩重性本身就是希臘悲劇的起源和本質,是日神傾向和酒神傾向這兩種互相交織的藝術本能的表達。”[12]因此,悲劇源于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的交織。
《紅樓夢》的悲劇,正是由以黛玉、寶釵為代表的兩類人的較量引起的。黛玉代表具有酒神傾向的一群封建社會的叛逆者,如寶玉、晴雯等;寶釵代表具有日神傾向的一群封建社會的維護者,如賈母、賈政等。這兩種類型的人生活在一起,思想互相交織斗爭,導致悲劇的誕生。寶釵等人用其光輝美好的形象遮掩著封建社會的破敗,使其在表面上呈現一派美好和諧之景。
尼采認為,人們在看悲劇時,能夠“在痛苦中感受到原始快感”,“在有形的外觀世界的毀滅中得到一種更高的滿足”,[13]體悟到不可遏制的生存欲望和快樂。因此,悲劇美的實質,便是激起人最原始最內在的生命意志,產生形而上的慰藉。《紅樓夢》中,以黛玉為代表的酒神派一直與封建社會做著頑強抗爭,竭力追求自由與真性情。當黛玉于寶玉寶釵成婚時含恨死去時,不但沒有影響她那種抗爭的精神,反而激起了讀者對美的毀滅的憤慨、對封建社會的更加強烈的抗爭欲。黛玉雖死,但其所具有的酒神精神并未隨肉體的毀滅而消逝,仍在沖擊著日神的光輝外表。直至最后,繁華褪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時,除了給讀者帶來深深的悲痛感之外,更多的是讓人對封建社會進行深層次的思考,在心中“引起一種昂揚的生命力感。”[14]
注釋:
[1] 張國星. 胡適、魯迅、王國維解讀《紅樓夢》[M]. 沈陽:遼海出版社,2001. 138.
[2]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125.
[3] 胥惠民. 20世紀《紅樓夢》研究綜述[M]. 沈陽:沈陽出版社,2008. 366.
[4]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47
[5]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17.
[6] 曹雪芹. 紅樓夢[M]. 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214.
[7] 曹雪芹. 紅樓夢[M]. 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471.
[8] 王昆侖. 紅樓夢人物論[M]. 北京:團結出版社,2002. 169.
[9]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145.
[10]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29
[11]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52
[12]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73
[13] [德]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楊恒達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 142-143.
[14] 朱光潛. 悲劇心理學[M]. 張隆溪譯.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