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思靈/文
(作者系云南省社會科學院南亞研究所政策與法律研究室主任,副研究員)
所謂中南亞,囊括了高加索地區、中亞地區以及“邊緣地帶”的中東北非、伊朗、阿富汗、南亞七國。上述區域位于中國、東南亞、俄羅斯、歐洲及非洲等幾個板塊之間,正好構成了大國與新興市場之間的“中心區域地帶”。這一區域也正是美國地緣政治戰略學者布熱津斯基所定義的“南部地區”。中南亞的地緣政治戰略價值顯而易見,不僅是世界能源地緣政治中心,而且分布著很多“政治支軸”國家。正是鑒于該地區的重要地位,美國加大了對中南亞地區謀篇布局的力度。中南亞毗鄰中國西部地區,美國對中南亞的戰略布局無疑對中國的安全環境造成了嚴峻的影響和挑戰。
盡管冷戰結束后,人們期待著新的世界格局,愛德華·魯瓦克認為地緣經濟將取代地緣政治成為國際政治發展的推進劑。但從冷戰后美國參與或發動的戰爭來看,美國不僅沒有放棄地緣政治競爭手段,反而在這方面增加投入。有學者認為即使是在交流不斷的全球化時代,依托地理位置的地緣政治依然對美國非常重要,控制資源(比如石油)及其通道仍然是美國地緣戰略的關鍵。正如美國學者說的:“沒有理由相信21世紀會有任何不同?!笔聦嵄砻?,作為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正加緊實施其稱霸全球的地緣戰略,而地緣戰略地位非常重要的中南亞無疑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綜合來看,新世紀以來,美國通過以下多種手段推進對中南亞的戰略布局:
一是在中亞地區發動顏色革命,扶持親美政府。比如格魯吉亞的玫瑰革命和吉爾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命。
二是通過兩場戰爭,即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控制中南亞的核心區域。伊拉克戰爭以伊拉克制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借口,阿富汗戰爭則以反恐的名義。不管以何種借口開始,美國通過這兩場戰爭都是為了影響和控制中南亞,實現地緣戰略目標,控制資源要地及戰略通道,同時利用中南亞作為前沿,遏制中國和俄羅斯。
三是積極拉攏印度和巴基斯坦,為其中南亞戰略服務。印度和巴基斯坦無疑是中南亞地區非常重要的兩個國家,而且是兩個實際擁核國家。就巴基斯坦而言,本身就是美國反恐戰爭的“盟友”,在美國進行的阿富汗戰爭中,巴基斯坦曾經是美國及其北約盟友軍隊的運輸生命線之一,對阿富汗戰爭的順利進行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就印度而言,新世紀以來,美國改變了對印度的政策,以拉攏為主要手段,不僅在核擴散問題上向印度讓步,而且承諾要幫助印度成為世界大國,美國真實目的其實是穩定印度,既讓印度從道義上支持美國的“反恐”戰爭,更讓印度與巴基斯坦和平相處,不至于給美巴反恐戰爭帶來較大的負面影響。當然,如果從更廣的層面來講,美國拉攏印度顯然有遏制中國的意圖在內。
四是利用“阿拉伯之春”清洗“敵人”。很多學者對阿拉伯之春發生的原因進行過很多研究,比如說威權政治、宗教原因等。但美國及其西方盟友無疑抓住了這一機會,積極推波助瀾,全力支持所謂的“反對派”,過去的利比亞是如此,現在的敘利亞仍然如此。美國急于推翻中東多國現政權,不過是要以民主的名義,主導中東地區,服務于美國全球地緣政治戰略。
五是利用伊朗核問題向伊朗施壓,擬根除這個中南亞大國對該地區的影響力,消除美國主導中南亞的障礙。2012年初,美國國防部辦公室特別顧問馬太·克勒寧在第一期《外交事務》上發文鼓吹,美國是時候對伊朗動武了。他認為,伊朗核武器發展計劃迫使美國不得不在與伊朗發生常規沖突還是核戰爭之間做出選擇。對美國而言,伊朗是一個不聽話的中南亞大國,但伊朗不僅是中南亞的產油大國,而且對印度洋的波斯灣石油通道能夠施加巨大的影響,是中南亞的重要通道與核心區域。因此,伊朗核計劃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美國為了抑制伊朗地區影響力的一個重要借口。
六是提出“新絲綢之路”。從2011年起,美國國務卿希拉里不斷在中南亞地區兜售美國主導的“新絲綢之路”。美國企圖在2014年從阿富汗撤軍后,轉換主導中南亞地區的方式。
美國的上述戰略不僅使中南亞地區的安全局勢更為復雜,而且美國主導中南亞的地緣政治戰略意圖,即遏制中國和俄羅斯對中國的安全造成了較大的影響。
正如斯皮克曼所指出的那樣:地理因素是闡明安全問題的一個極其重要的依據。中南亞緊鄰中國,是中國向西邊開放與合作的第一輻射帶和重要門戶。毫無疑問,美國對中南亞的戰略布局對中國安全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影響。

第一,中南亞地區是中國原油進口最大來源地,2011年,沙特阿拉伯與伊朗是中國進口原油的第一和第三大伙伴。從沙特阿拉伯進口了5028萬噸,自伊朗進口2776萬噸,兩者合計占同期原油進口總量超過30%以上。在美國主導下,中國在中南亞的能源利益可能成為其地緣戰略的犧牲品,比如美國為制裁伊朗,要求中國與伊朗停止能源合作。
第二,中國對中南亞地區能源運輸路線的影響較弱,美國對大多數該地區的能源通道能夠產生影響。比如霍爾木茲海峽、蘇伊士運河、印度洋等。印度洋是中南亞地區國際能源運輸線的重要中繼站,是許多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賴以生存的“石油生命線”。美國西亞(中東)及北非基地群(主要分布于沙特阿拉伯、巴林、阿曼、埃及、肯尼亞、吉布提等)完全控制了現今主要的國際能源運輸通道,中南亞地區的波斯灣,蘇伊士運河及紅海、地中海,黑海海峽等戰略要道均處于該基地群的威懾和影響之下。
第三,影響中國在中南亞相關國家的油氣管道合作項目。由于美國在中南亞,尤其是在阿富汗、中亞設立軍事基地,使中國與該地區合作的一些重要油氣管道項目直接暴露在了美國軍事威脅之下,比如中哈原油管道及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等。
中南亞伊斯蘭教發展新思潮及民族分裂主義勢力與新疆宗教極端勢力密切勾結,利用宗教搞分裂活動,為美國及一些西方國家干涉中國內政提供了借口。新疆伊斯蘭極端勢力大肆煽動宗教狂熱、破壞中國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制造各種暴力恐怖事件,理所當然地受到了中國政府的打擊,美國及一些西方國家卻以“宗教自由”和“人權”為借口,對中國進行攻擊和指責。事實上,美國對中國西藏內政的干涉一直都沒有間斷過,最近的一次如2011年7月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倫剛訪問中國不久,奧巴馬就在白宮會見達賴。
盡管印度從未公開宣稱要與美國聯合遏制中國,但印美軍事關系的頻繁互動卻也不言自明。在印度的崛起過程中,中國也被擺在一個標靶的位置。比如2011年11月印度試射了烈火—4型導彈,2012年4月19日試射烈火—5型導彈,并宣稱這一類型導彈可以覆蓋中國全境。再比如印度學者在探討印度海軍未來能力時,為了鼓動政府加強其海軍能力建設,宣揚印度核潛艇如果要對抗中國,只能部署在南中國海甚至東海。直到今天,印度舉行軍事演習,設定的打擊目標還是中國,開發遠程導彈,針對的目標也是中國。因此,盡管口頭上沒說,但在美國積極尋求軍事同盟遏制中國,印度則大肆宣傳發展軍備乃為針對中國的情況下,印美關系在針對中國問題上無疑找到某種契合點。
事實上,自2009年以來,印度對華立場逐漸趨于強硬,不僅在對中國的一些政策上出現倒退,比如2010年兩國聯合聲明未再出現印度承認“一個中國的政策沒有變”的傳統表述,同時在外交實踐上大力加強與東亞和東南亞國家防務合作關系。[11]
在美國尚未完全控制和影響中南亞時,中亞、伊朗高原、阿富汗及南亞無疑是中國安全的重要緩沖帶,但隨著美國在中南亞地緣戰略部署的完成,美國遏制中國的三個戰略支點已逐漸成形,即中南亞—東南亞—東北亞,有學者稱之為“U”型或“C型”包圍圈。雖然很早就有學者對美國遏制中國的地緣戰略進行了討論,但形勢從未像現在這樣嚴峻過。在“9·11”之前,美國對中南亞的整體影響比較弱,而現在中南亞這個安全緩沖地帶正在被美國滲透。美國用反恐戰爭完成了遏制中國和俄羅斯的戰略部署。近來美國國防部長助理克里登公開宣稱:“美國正在尋求在亞洲和中東建立導彈防御系統?!彼硎?,美國此舉意在應對朝鮮、伊朗。但美國的真正意圖顯然是俄羅斯和中國,這種形勢尤其對中國不利,美國利用中南亞,已然形成對中國的包抄夾擊之勢。顯然,如何從中南亞的視角,塑造中國安全觀已經迫在眉睫。
鑒于中南亞對中國安全非常重要,中國不僅應當把中南亞作為影響自身安全的一個整體來看待,而且還應當考慮適當的應對方式??陀^地看,中國在中南亞地區仍然有較大斡旋空間。
首先,印度不可能全心全意成為被美國布局的對象。一方面,印度立志當世界大國,不可能在外交上完全依靠美國。另一方面,印度在中南亞地區也有自己的戰略利益,包括能源、傳統安全、非傳統安全等,不可能完全聽從美國的安排。印度學者甚至呼吁,為了維護印度在中南亞的各種利益,印度應當重新審視對西亞的政策,尤其從整體性的角度與所有西亞國家合作,而不僅僅是原油豐富的海灣地區。印度辛格總理在2012年3月舉行的第四次金磚峰會上更是表示:“我們相信,對話是解決敘利亞伊朗危機的唯一途徑。”金磚峰會通過的《德里宣言》第21條和第22條明確表達了金磚國家在敘利亞和伊朗問題上的共同立場,宣言強調制止敘利亞流血沖突只能通過“和平解決危機”。辛格總理的這一表態表明印度與美國在中南亞地區的戰略利益是有較大分歧和爭議的。
其次,俄羅斯對中南亞地區的影響力仍然不容忽視。俄羅斯不會任憑美國在中南亞地區擴張。2011年1月20—21日,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訪問了莫斯科,這是20多年來阿富汗元首首次訪問俄羅斯。俄羅斯與阿富汗的互動引發了俄美雙方在中南亞博弈的思考與討論。而對于伊朗問題,美國不能不考慮中國和俄羅斯的因素,如果美國采取單邊行動,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再次,中南亞地區多數國家奉行對中國友好政策。在中南亞地區,絕大部分國家都將中國的發展視為機遇而非威脅。不僅如此,很多中南亞國家都希望擴大與中國的合作,比如中亞國家積極與中國開展能源合作。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及中亞國家都希望中國能在中南亞地區發揮積極的影響作用。
最后,美國也希望中國能在中南亞地區發揮其所希望的作用。雖然在美國的中南亞戰略中,中國是其最主要的遏制目標之一,但鑒于中國在中南亞地區的影響力,美國在處理阿富汗問題、巴基斯坦關系及中亞國家關系時,都必須考慮中國的作用。
考慮到上述因素,中國化解美國中南亞地區戰略壓力的空間仍較為廣闊。
第一,穩步推進中印戰略合作伙伴關系。雖然印度對中國有較強的防范心理,但從最近中印高層互動中可以看出,印度也希望加強與中國的合作,因為與中國加強互動,印度也能實現許多政治及經濟利益。加之印美關系固然熱鬧,但兩國戰略關系并非親密無間,因此沒有必要為印美關系而犧牲中印關系,以積極姿態推進中印戰略互信關系仍然大有可為。
第二,加強與俄羅斯的戰略協作關系。俄羅斯面臨的地緣戰略壓力并不遜于中國,不僅要面對北約的東擴,同時對中南亞地區的傳統影響力也逐漸在削弱。因此,俄羅斯有加強與中國戰略合作,減輕地緣戰略壓力的主觀訴求。在未來一段時期內,中國與俄羅斯可以加強戰略協作關系,共同應對來自美國的地緣戰略壓力。比如定期在太平洋、中亞地區舉行高級別聯合軍事演習,提高兩國戰略協作的威懾能力,共同維護地區及兩國戰略環境安全。
第三,深化發展中俄印戰略三角關系。中俄印戰略三角關系不僅可以有效管理中俄印三國的崛起,尤其可以平衡印度崛起的溢出效應,通過這樣的戰略三角建立起互信關系,可以減少相互間沖突的風險,還可以約束美國等西方國家在中南亞地區的行動,共同維護三國在中南亞地區的利益,比如經濟合作及能源合作。
第四,發揮地緣經濟優勢,推進與中南亞國家及組織的區域經濟一體化。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的經濟成就表明經濟外交的發展方向無疑是非常正確的。在當前的國際背景之下,雖然面臨著地緣政治上的困難,但中國的地緣經濟外交仍然大有可為,因為中南亞地區的許多國家同樣面臨經濟社會發展的繁重任務。從戰略排序上看,中國應積極推進的區域經濟一體化合作戰略重點包括印度、巴基斯坦、海灣合作委員會及中亞國家。因為這些國家或組織對中國經濟安全,尤其是能源安全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
第五,發揮上海合作組織作用。近年來,雖然上海合作組織的影響越來越大,但同時也需看到,上海合作組織的影響力仍然非常有限,比如在伊朗核問題、阿富汗問題、中南亞地區核安全問題、阿拉伯之春等問題上,上海合作組織并沒有相當的話語權,從而也影響了上海合作組織對中南亞地區的積極影響作用。在未來時期內,上海合作組織應當吸收更多中南亞國家加入,引導中南亞地區安全的話語權,使之成為解決中南亞地區問題的主角。
最后,積極主張美國在中南亞地區從“破壞者”到“建設者”的轉變。在中南亞戰略布局中,美國將自己置于道德高地,比如民主、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核安全以及反恐等。但事實上,美國對地區安全的破壞作用已經顯現,混亂的阿富汗局勢、伊拉克局勢等都充分說明了問題。這無疑為中國樹立自己的形象提供了極佳的機會,中國應當以負責任者的形象敦促美國維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公開呼吁美國在中南亞地區發揮“建設”作用。
[1] Francis P. Sempa, Geopolitics: from the Cold War to the 21st Century, Transaction Publishers, New Brunswick(U.S.A) and London(U.K), 2002. P.3.
[2] Jakubj Grygiel, Great Powers and Geopolitical Chang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Baltimore, 2006.P.164.關于美國地緣政治理論的流變可參閱Klaus Dodds,Geopolitics: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Hussein Solomon,Challegens to Global Security: Geopolitics and Power in an Age of Transition, I.B. TAURIS,the Toda Institute for Global Peace and Policy Research, 2008.
[3] Ibid., P.4.
[4] Mattbew Kroening, “Time to Attack Iran: Why A Strike Is the Least Bad Option?”,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Vol.90.P.86.
[5] Gariy Ali, Iran in the Eye of Storm:Why A Global War has Begun, Ali Fathollah-Nejad, Germany, 2007.P.8.
[6] Hillary Rodham Clinton, Remarks at the New Silk Road Ministerial Meeting,New York, September 22, 2011;Clinton and Karimov discuss ‘new silk road’ for Central Asia,http://www.uznews.net/;Hillary Rodham Clinton, Town hall with Women, Youth,and Civil Society, Ismaili Center, Dushanbe,Tajikisan, October 22, 2011.
[7] 斯皮克曼.和平地理學.序:2.
[8] 蔣新衛.冷戰后中亞地緣政治格局變遷與新疆安全和發展[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204.
[9] James R. Holmes, Andrew C. Winner and Toshi Yoshihara, Indian Naval Strategy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Routledge 2009.P.100.
[10] 李向陽.亞太地區發展報告(2012)——崛起中的印度與變動中的東亞[M].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25.
[11] 李向陽.亞太地區發展報告(2012)——崛起中的印度與變動中的東亞[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222頁。
[12] 黃培昭等.美想用亞洲反導網罩住中俄[N].環球時報,2012-03-29.
[13] Atul Aneja, “Protest Movements in West Asia: Some Impressions”,Strategic Analysis, Vol.35, No.4, July 2011, 547-551.
[14] Vishal Chandra, “Russia’s Growing Afghan Re-Engagement”, Strategic Analysis,Vol.35, No.4, July 2011, PP.552-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