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官府對于民間公益、慈善或社會救助活動所積聚的錢財,總是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將它們納入囊中。歷史上隋唐時期的義倉故事,就非常有代表性。
歷史上,民間公益是賑災救濟最重要的方式。為了使民間公益的收入更有保障,管理更為規范,公元585年,隋朝一位叫做長孫平的工部尚書,給皇帝上書,提出建立義倉的主張。他說:“令諸州百姓及軍人,勸課當社,共立義倉。收獲之日,隨其所得,勸課出粟及麥,于當社造倉窖貯之。即委社司,執帳檢校,每年收積,勿使損敗。若時有不熟,當社有饑饉者,即以此谷賑給。”
這個建議聽起來不錯。要求當地的老百姓和軍戶,出納糧食建立義倉。官方的態度是勸課,而不是強迫,屬于半自愿的性質;老百姓繳納的糧食,也是隨其所得,并不強行要求某種品種數量;儲藏糧食的倉庫建在出糧人所在的村社,日常由村社的社司管理;義倉的糧食用于賑災。隋朝時期,作為基層組織的單位,一個社大概是二十多家人戶。義倉是設在社里的,因此也叫社倉。
長孫平的建議被隋朝當局所采納,義倉就開始建立起來。
但義倉建立后,就逐漸積聚了不少糧食。面對這樣一份不菲的財富,引來國家覬覦的目光。國家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將黑手伸到義倉,攫取財富,滿足國家也就是皇帝和官僚們的貪得無厭的欲望。
義倉建立10年后的公元595年,隋朝廷要求一些地方的義倉,必須建立在州縣政府所在地。原先,義倉設在村社,社司管理方便;捐納糧食的人監督方便;一旦村社遭遇災害,救助也方便。現在,倉庫設到州縣政府所在地,所有的方便都不復存在了。當然也有一個好處,就是政府插手更便利了。公元596年朝廷又規定,社倉實行強制征收制度,“上戶不過一石,中戶不過七斗,下戶不過四斗”。不但將倉庫遷移到州縣政府所在地,而且還將原來的“勸課”改為強制性的征收,規定了不同戶等所必須交納的數量,這已經和稅收沒有區別了,不過名義上仍然沒有叫做稅,仍然叫做“義倉”或“社倉”,功能還是用于賑災。歷史記載說,隋大業年間(公元605—617年),“國用不足,并貸社倉之物以充官費,故至末途,無以支給”。政府插手義倉,將義倉糧食轉用于政府開支,以致當真正的災害發生時 ,“義倉空空如也,不能施救。”所以,后來有人總結說,“自隋以來,社倉兼充官費,不專為賑荒用。”義倉之所以被官府挪用,就是因為義倉已經建在州縣,在官員掌控之下。這是義倉第一次被官府侵奪。
唐朝建立后 ,重新設立義倉。
貞觀二年四月,尚書左丞戴胄提議設立義倉,唐太宗深以為然。戶部尚書韓仲良提出具體方案:“王公以下墾田,畝納二升。其粟麥粳稻之屬,各依土地。貯之州縣,以備兇年”。當然皇帝也同意了這個方案。
這就是唐朝的義倉。與隋朝初期不一樣,唐朝的義倉是強制性的,負擔數量也是確定的,有點像今日的社會保險金。每家都有向義倉交納谷物的強制性義務,義倉積累的谷物用于賑災儲備,交納的辦法是每畝地交納二升糧食。義倉設立在州縣所在地。比隋朝當年義倉初設時將倉庫設在村社,由社司管理來說,唐朝的義倉國家插手干預的力度強多了。
據統計,唐朝從高祖到文宗的220年間,政府組織的賑貸共有136次,而其中義倉賑貸為106次,就是說,看起來由政府組織的賑貸活動中,其實真正起作用的是來自義倉的儲備。
雖然唐朝將義倉這種民間慈善捐助變成了強制性的稅收,但是,如同今天的社會保險基金必須專款專用一樣,在唐朝早些時候,義倉仍然是專用于賑災的,原則上政府并不能挪用義倉儲備。
雖說政府不能挪用義倉糧食,但這不過是人們的善良愿望。那么一塊肥肉在那里,官府怎么會不饞涎欲滴?唐朝前期之所以沒有怎么挪用,那是因為政府財政收入寬裕,沒有必要動用義倉的糧食。而一旦政府財政吃緊的時候,將手伸到義倉,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歷史資料記載說,“高宗以后,稍假義倉以給他費”。由于義倉被挪用,到唐中宗神龍年時“天下義倉費用向盡”,就是說,到那時候,義倉已經如同今日社會養老保險的個人賬戶一樣,是完全空轉了。
歷史記載說,武則天時期,“富人倪氏訟息錢于肅政臺,中丞來俊臣受賕,發義倉粟千斛償之”。武則天時期的一份墓志說:一位姓崔的官員“徙為醴泉令。而縣之義倉舊多積谷,朝貴與州吏協謀僦餼,以傾我敖廩。公正言于朝,多所訐忤,遂左為錢塘令。”崔縣令任職的醴泉縣的義倉糧食滿囤,權貴官吏們想法子要中飽私囊,這個崔縣令向朝廷告發,得罪了人,結果被貶為錢塘縣令。
唐玄宗時期是義倉被挪用最多的時期。玄宗時期將義倉的糧食“變造”成大米,運往長安,以充國用。這樣,義倉就公開地變成了為國家聚財的工具,而不再主要是作為賑災糧食的工具了。除了將義倉的糧食“變造”成大米運送入京外,那時候的人還將義倉的粟米轉賣,然后有專門的人倒買成輕貨,送到京城,存儲在皇帝的倉庫。天寶元年,韋堅將江南義倉的粟米,轉賣成諸郡的輕貨,裝滿三百只船,聚集在長安望春樓下,向玄宗邀寵討賞。天寶七年,楊國忠也“請在所出滯積,變輕賚,內富京師。又悉天 下義倉及丁租、地課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就是說,把天下義倉積累的粟米,都要轉賣變換成重量輕而價格高的絲綢布帛等便于運輸的輕賚物,送到京城儲藏于皇帝的小金庫,討皇帝的歡心,滿足皇帝的私欲。本來用于賑災救災的義倉,成為皇帝窮奢極欲,無恥享樂的物質基礎。
有學者對唐玄宗從天寶元年到天寶15年的賑災情況進行過研究,發現這十多年間政府沒有進行過一次賑災,當然更沒有動用義倉賑災的記錄了。原因是,義倉已經完全淪為皇帝的私藏。 唐王朝在經歷過安史之亂后,正式稅收的租庸調制已經崩潰了,公元780年,由宰相楊炎建議推行的兩稅法,把以前的義倉制度,完全改變為“地稅”(即向地畝所收之稅,非今日所說之“地方稅”),義倉的名目和功能等等被一筆勾銷。由老百姓半自愿地交納,將倉庫設在當地,由當地人管理,為當地人提供賑災救濟的義倉,經過一百多年的演變,終于最后成為國家的囊中物。
義倉從公益救助變成國家正稅,在今天仍有極大的啟發性。要保護民間公益或社會救助社保基金等財產的安全性,就必須約束政府攫取之手,劃定政府不可逾越的界限。否則,類似義倉的悲劇,將會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