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學生習得漢語量詞偏誤分析

曾常紅，肖琳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一、引言

(一)本文研究起因和目標

漢語中的量詞一直是外國學生學習漢語的難點，即使是漢語水平達到相當程度的高年級留學生對漢語量詞掌握也不甚熟練。日語的量詞同漢語一樣發達，在用法上兩者部分對應，這使得日本學生在習得漢語量詞時呈現出特殊的偏誤。本文對漢日量詞的實際運用情況進行對比，借鑒前輩和時賢的研究成果，重點研究漢語量詞中同日語用法不對應部分，以求對教學實踐提供幫助，提高日本學生學習量詞的效率。

(二)國內量詞的研究現狀

據我們所知，漢日量詞對比研究最早的是日本學者渡邊實的《日華兩國語量詞的機能》(梁倩，2010)，文章論述了漢語和日語量詞在功能上的不同，以及漢語量詞對日語量詞所產生的影響，就國內來說，比較有影響力的有孔群的《日漢語量詞的對比與翻譯》，文章將重點放在日語量詞翻譯成漢語時的譯法，同時也對兩種語言中的量詞進行了分類和對比分析;此外，張麟聲的《漢日語言對比研究》(1993)也有一部分章節對日語助數詞和漢語中的量詞進行了比較詳細而深入的分析。雖然這一部分是用日語寫成的，但是并沒有減弱其在國內產生的影響力。張麟聲(1993)就漢日量詞的分類進行了詳實的描述，并且列舉出了許多常見漢語量詞所對應的日語助數詞，以及用具體的例句展示兩者特點和功能的異同。

跟漢日量詞的對比研究方面相比，教學方面的研究目前則相對比較缺乏。筆者在收集到的有關漢日量詞研究的幾十篇論文中，沒有專門從日本學生學習漢語量詞偏誤分析的角度來進行教學研究的論文。與我們的研究相關的有張帥的《日韓留學生習得漢語量詞的偏誤分析》，文章對漢日量詞進行了對比分析，并結合日韓留學生習得漢語量詞的偏誤類型，從“教”和“學”兩方面對偏誤產生的原因進行了探討。可見，加強對外漢語教學中量詞教學的研究，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三)研究方法及語料來源

1.方法。研究方法是對比和偏誤分析。我們將兩種有相似點、具有可對比性的語言進行共時的對比研究，并對其做出描述，以達到將研究成果用于具體教學活動的目的。偏誤分析是指將學習者的語言偏誤加以描寫、分類，分析其產生的原因;根據偏誤所反映出的學習者當前掌握的目的語規則程度來制定有效的教學方案。

2.語料來源。本文所用的全部語料來源于北京語言大學的“HSK 動態作文語料庫”。語料庫中共收集了1992 年到2005 年期間參加高等漢語水平考試的日本考生的作文答卷共3211 篇。筆者從中篩選出部分常用量詞方面的語料，并按一定的標準進行二次篩選，最后得到有偏誤的114 條中介語語料，據此進行分析。

二、漢日語量詞對比

(一)漢語量詞定義對比

1.漢語量詞的定義。從1898 年的《馬氏文通》首次提到“別稱以計數者”的量詞開始，先后有黎錦熙、王力、呂叔湘、丁聲樹等大師對量詞的概念進行了自己的理解和界定。雖各有出入，但結合《現代漢語詞典》、《辭海》和《新華詞典》對量詞的解釋，量詞定義基本可以概括為:表示人、事物或動作單位的詞，也稱為“單位詞”。量詞經常跟數詞一起用。

2.日語量詞的定義。日語里面雖然沒有被系統地稱為“量詞”的詞類，但是日語里卻有與之大體相對應的“助數詞”。眾所周知，日語的數量體系是來自漢語的，因此，概念上來說兩者大體相同。從《廣辭苑》、《日本文法大辭典》等對“助數詞”的解釋，可以把日語助數詞的定義歸納為:接在數詞或表數量的詞后面，用來表示人、事物、動作和形狀，是附屬詞的一種。

(二)漢日量詞之類別的對比

1.漢語量詞的分類。對漢語量詞的分類的標準也是多樣的。有直接將量詞劃分為若干小類的，如朱德熙的《語法講義》(朱德熙，2010)中將量詞劃分成七類:個體量詞、集合量詞、度量詞、不定量詞、臨時量詞、準量詞、動量詞。也有根據語法功能劃分量詞類別的，如何杰(2000)的《現代漢語量詞研究》中對量詞的層次進行了深入探討，并將量詞的次范疇劃分為三個層次。由于像朱德熙先生這樣的分法簡單可行，且與日語量詞的分法不謀而合，因此可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拿來借鑒。

2.日語量詞的分類。日語助數詞也基本分為個體量詞、集合量詞、復合量詞等，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些類別中，尤其是名量詞、動量詞以及復合量詞的數量和用法上遠不及漢語量詞豐富;而由于其環境等各方面的影響，逐漸形成具有自身特色量詞，便出現了一個日語量詞代替多個漢語量詞用法的情況，以及一個漢語量詞在日語中分化成多個特定量詞的情況。

(三)漢日量詞用法對比舉例

一個日語量詞代替多個漢語量詞:

本(ほん):表示細而長的物體。

①書、本子:本

②筆、箭:支

③花:枝

④褲子、路:條

⑤樹、草:棵

⑥頭發、稻草:根

枚(まい):表示扁平的物體。

①郵票:枚

②紙、照片、票:張

③被單:條

④葉子、面包:片

一個漢語量詞代替多個日語量詞:

條:表示細長的，以及以固定數量合成的某些長條形的東西。

①狗、魚、蟲子:匹(ひき)

②蛇、狼:頭(とう)

③褲子、路、尾巴:本(はん)

④軍艦、船只:隻(せき)

把:表示有柄的器具，可以一手抓起的數量，手的動作(握)。

①鑰匙、鋤頭:個(こ)

②提琴:臺(だい)

③鼻涕:筋(すじ)

值得注意的是，在日語量詞中，像上文列舉的，同漢語量詞計量對象完全相同或部分相同的，占了全部日語常用量詞的一半以上。其中，一個日語量詞代替多個漢語量詞的情況遠遠少于一個漢語量詞代替多個日語量詞的情況。換言之，也就是說絕大多數時候，漢語量詞的使用范圍大于日語量詞，少數情況是日語量詞的使用范圍大于漢語量詞。因此這部分才是日本學生區分差異，掌握漢語量詞正確搭配的重點和難點。

三、量詞常見偏誤分析

(一)量詞常見偏誤描寫

正是由于前面所列舉出的諸多差異，使日本學生在學習漢語量詞時，跟以印歐語系為母語的學生相比，更容易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影響。因此下文將具體列舉出日本學生學習漢語量詞時常見的偏誤，具體分析歸納出偏誤產生的原因，以引起教學者的注意。

根據國家對外漢語教學領導小組辦公室編制的《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從甲級到丁級，詞匯數是逐步遞增的，而其中的量詞數量卻是逐步遞減的。據統計，甲級詞和乙級詞中的量詞就占了所有量詞的80%，約為82 個。結合對外漢語教師在教授學生量詞時所遵循的順序:個、次、天、點、年、張、位、(一)些、塊、件、種、號、家、歲、月、(一)點兒、只、量、條、句。(王雪皎，2012)刨去其中容易掌握的表示時間和錢數記數量詞，筆者從甲級和乙級詞中篩選了最常用的12 個量詞，計算出日本考生作文中使用這些量詞的偏誤率，以推測出日本學生在學習這些常用量詞時容易出現的偏誤以及習得的難度情況。

表1 日本學生常用量詞使用錯誤率分析表

通過對表1 的統計和分析我們得出兩個結論。首先，12 個量詞出現的次數由多到少依次為:個＞次＞件＞位＞條＞種＞張＞口＞門＞份＞頓＞只。而偏誤率從高到低排列:只＞個＞種＞件＞頓＞門＞份＞次＞條＞張＞位＞口。通過對比發現，在掌握順序上靠后的，出現次數較少且偏誤率較低，如“張”、“口”、“門”等;出現次數較多但偏誤率也比較低的是“位”，因此在教學過程中，日本學生對“位”這個常用量詞比較容易正確掌握和使用。但是“個”、“種”、“件”這三個出現頻率頗高的量詞偏誤率也非常高，恰恰是日本學生學習和使用漢語量詞的重點和難點。此外，“只”出現的次數最少，但偏誤率卻高居第一，因此也應該列為教學中的難點。

其次，筆者在表格中統計出了各個漢語水平階段學生最常出現偏誤的量詞。學生等級證書C 級是基礎漢語水平，等級證書B 級是初、中等漢語水平，等級證書A 級是高等漢語水平。“無”表示學生沒有通過基礎漢語水平考試，沒有獲得證書。由此可以得出第二個結論:高等漢語水平的留學生在漢語量詞的運用上基本不存在偏誤，至少在使用以上常用的基本量詞的時候是這樣的。這也支持了漢語量詞的重點教學對象是初中級階段留學生的觀點。此外，通過以上數據的統計分析可見，上文提到的教學順序可以進行適當的調整:“只”字作為量詞被使用的次數遠遠沒有“條”出現的多，且通常都是中等以上漢語水平的留學生才會使用，且掌握程度最差，因此可以將其放在“條”的后面教。

(二)量詞偏誤種類和偏誤產生原因分析

1.泛化。“泛化”恐怕是日本學生在使用漢語量詞時最常出現的偏誤了。例如:

(1)但，對我們外國人來說，漢語畢竟是門{CC個}外語。

(2)所以我打算今后將這次{CC 個}挫折作為我的教訓，努力生活下去。

(3)我從小就對外國語有興趣，不管是哪種{CC1 個}語言，我都想學習。

(4)我這兩句{CC 個}俗話比較起來，還是第一句{CC 個}的符合和尚三個人欠缺“互相幫助的精神”的情況。

在上面的例句中，留學生將“個”過度泛化。漢語中作為量詞的“個”基本對應日語中的“個”，只是“個”的計量對象遠遠沒有在漢語中使用時的范圍廣。此外對應的是日語中沒有量詞搭配，不使用任何數詞和量詞的情況，或者只使用數量詞。如表示“一個”的“ひとつ”，表示“兩個”的“ふたつ”，等等。因此學生在沒能準確掌握量詞固定搭配的情況下，將“個”與日語中的數量詞完全等同起來。比如例句(4)，日語中“兩句俗語”直接表達為“ふたつの俚諺”，學生將其翻譯成“兩個俗語”也就不足為怪了。例句(1)和(3)也是這種情況。還有一種產生泛化的原因是學生既沒有掌握漢語中量詞的固定搭配對象，也沒有掌握日語中與其完全相對應且搭配對象完全相同的量詞。如例句(2)中的“這次教訓”，“次”同日語的“回”是屬于字形相異、搭配范圍相當的一組量詞。所以這種情況下，學生就很容易將搭配范圍最廣、最先掌握的“個”與之搭配。

2.回避。產生回避的主要原因是學生不知道具體該用哪一個量詞，干脆不使用。這種情況在以印歐語系為母語的學生中比較常見，但是，漢語水平處于初級階段的日本學生也會常犯這樣的偏誤，尤其是當對應的句子在日語中不使用任何量詞的情況下。例如:

(5)這{CQ 件}1994 年初發生的事使我考慮很多。

(6)但是，這種{CC1 這}“綠色食品”有以下的問題:在市場“綠色食品”越來越多，但普通農作物產量又會大大降低，而現在世界上還有幾億人因缺少糧食而挨餓。

(7)對孩子來說父母是他一生中的第一{CQ位}認識的老師，這看法是對的。

這種回避策略是日本學生習得漢語量詞過程中的消極表現，應引起注意。

3.量詞選擇不當。例如:

(8)可是對我來說，好象一只{CC 匹}龜一樣的，他也是個好父親。

(9)一支［B 只］煙里面有很多給身體帶來不好的影響的成分。

(10)據說，肺癌癥的發生率是愛吸煙者比不吸煙者的多幾十倍，特別是每天抽二十支［B 只］以上煙的人，嚴重損害身體的健康。

例(8)的偏誤，主要是母語負遷移造成的。“龜”在日語里面用“數詞+匹”來修飾，學生在不熟悉漢語使用規則的情況下，容易過分依賴母語而產生偏誤。另一種常見的對量詞的選擇不當主要因為漢語量詞用法很復雜，且同音異形量詞比較多。如例(10)中的“只”和“支”，表格中“只”的偏誤率最高，說明學生對其掌握很不準確。在出現偏誤的例句中，都是用“只”代替了“支”。學生對“只、支”這一組量詞的固定計量對象掌握得不準確。這一對同音異形量詞都屬于個體量詞，語義上有不同的選

擇趨向。不妨略作比較如下:

只:

用于除長條狀以外的事物:一只船

用于成對事物中的一個:一只鞋、一只手

用于動物:一只鴨子、一只白兔

支:

用于長條狀事物:一支煙、一支蠟燭

用于抽象事物:一支曲子

通過比較可以看出“只、支”最大的區別為是否可以搭配表細長狀事物的詞語。除了同音異形量詞，表格中容易產生混淆的還有如“個、位”這樣在搭配上容易使用錯誤的量詞。在用于人時，“位”與“個”不可以隨意替換。因為跟“個”相比，“位”更加具有褒獎、敬重的情感色彩，“個”相對要隨意得多。例如:

(11)有一個{CC 位}人在人口密集的車站一邊走一邊抽煙，旁邊有一個小孩子，因為他抽的那{CD 個}一只香煙，那個小孩子的眼睛受到{CQ了}傷害。

學生本應該用表隨意色彩的“個”，卻使用了表敬重的“位”，沒有弄清“個”和“位”在用于人時附帶的感情色彩的區別。

四、漢語量詞教學建議

每個對外漢語教師都有各自的一套教學方法。結合以上分析研究，我們僅就對日本學生的量詞教學提出幾點粗淺的建議，以期拋磚引玉。

1.表示計時、計量的度量衡單位的量詞并不是漢語所特有的，也比較容易掌握，在教學上仍然主張一對一的對譯的方法來教授。而漢語中特有的一些到高級教學才會出現的量詞，往往帶有很濃厚的文學色彩和感情色彩，比如“一記耳光、一縷炊煙、一葉扁舟、一片柔情”等等。這類量詞書面語中使用得多，口頭語中極少出現，教師可以把整個數量詞組作為一個固定詞組來讓學生進行背誦、記憶，這樣也可以很好地防止量詞使用的泛化問題。

2.教學順序最好遵照使用頻率的高低，從高到低進行教學。在教授后面的量詞時要注意跟前面容易產生混淆的量詞進行辨析、對比。比如，“只、支、個”、“些、點”、“個、位”、“顆、棵”等等。老師不僅要準確掌握各組量詞之間計量對象本身的共性和個性，也要掌握一定的方法讓學生領悟其中的區別和聯系。

3.在給日本學生授課時，一定要考慮到日語量詞對學生可能產生的負遷移，及時對產生的偏誤進行深入分析，力求闡明漢日量詞之間的區別與聯系。對學生在量詞的擴展練習中出現的偏誤，一定要及時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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