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南大學經濟學院 楊牧
對于流動性的理解可以基于不同視角。具體到銀行的層面來說,主要包含兩個方面:一是資產的流動性,另一個是負債的流動性。前者是指銀行資產在不發生損失或損失較小的情況下迅速變現、完成支付的能力;后者是指銀行以較低成本及時獲得所需資金的能力。
2008年,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暴露出監管體系的諸多不足,而流動性監管的缺失被認為是其中的一個較大缺陷。在巴塞爾協議II中,僅第二大支柱對流動性風險監管做了少量定性描述,而缺少類似于操作風險、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那樣給予量化監管。在此背景下,巴塞爾III應運而生。其關于流動性監管的思想性文件主要依照于之前完成的《流動性風險的計量標準和監測的國際性框架(建議稿)》。該文件提出了兩個全球統一、互補的量化性監管指標:流動性覆蓋率(LRC)和凈穩定資金比例(NSFR)。
作為短期監管指標,LRC是指優質流動性資產儲備與未來30日的資金凈流出之比,應不低于100%。該指標以現金流量表作為分析基礎,衡量在監管當局設定的壓力情景下,未來30天里優質流動性資產對凈現金流量缺口的覆蓋率。作為長期監管指標,NSFR是指可用的穩定資金與業務所需的穩定資金之比,應不低于100%。該指標對于壓力測試的情景設定與LCR類似,通過對資產負債表內各項目的細分并賦予相應權重,衡量一年期內銀行負債和權益的流動性對資產的支持度,推動銀行減少資金的期限錯配現象,以提高其長期內的流動性風險應對能力。
以往的銀行監管實踐主要立足于銀行的償付能力。與巴塞爾I簡單設定償付比相比,巴塞爾II把保持銀行償付能力的資本監管作為其政策核心。然而,滿足其最低資本充足率要求的銀行為何不能吸收來自次貸市場的小規模沖擊?事實上,放大次貸市場損失沖擊的是整個銀行信貸風險中不流動的部分。而銀行慣常的盈利手段,是利用長期貸款與短期存款之間的流動性錯配來賺取借貸利差。因此,從監管角度來看,應該從旨在降低單一銀行風險的微觀審慎監管向旨在降低整個銀行業系統性風險的宏觀審慎監管轉變,并將流動性監管作為資本監管的補充手段。在此背景下,流動性監管在本質上就是利用政策手段來限制銀行體系內部的流動性風險錯配,從而在流動性危機爆發之后,內部化因打折銷售資產而產生的負外部性。
縱觀我國銀行業監管體系的發展過程,監管主體由中國人民銀行轉變為銀監會,流動性監管也從無到有、從單一指標到綜合指標體系不斷發展完善。1994年7月,中國人民銀行發布了《商業銀行資產負債比例管理考核暫行辦法》,提出了存貸款比例、中長期貸款比例、資產流動性比例等流動性監管指標。1995年5月的《商業銀行法》,首次以立法的方式明確了貸存比和流動性比例,并明確商業銀行資本充足率不得低于8%。2006年1月銀監會發布的《商業銀行風險監管核心指標(試行)》,規定了流動性風險指標包括流動性比例、核心負債比例和流動性缺口率,并按照本、外幣分開計算。2011年10月,銀監會發布了《商業銀行流動性風險管理辦法(試行)》(征求意見稿),將巴塞爾III中流動性監管最新要求引入我國銀行業監管系統,明確提出四大流動性監管指標——流動性覆蓋率、凈穩定資金比例、貸存比和流動性比例,并加強對資產負債期限錯配情況、負債的多元化和穩定程度、優質流動性資產儲備、重要幣種流動性風險狀況的分析和監測。
基于信息的可獲得性,本文對16家上市銀行的凈穩定資金比例、貸存比和流動性比例三大流動性監管指標進行了統計和測算(流動性覆蓋率及非上市銀行的相關數據難以獲得)。
從NSFR來看,國有四大銀行以及招商、民生、中信和北京四家銀行的NSFR均值在100%以上,其他8家規模較小的股份制銀行尚未達標。這說明中小銀行的融資結構存在期限錯配問題,對于長期流動性風險的抵抗能力尚待提高。從貸存比來看,16家上市銀行總體貸存比均未超過75%。由于貸存比作為流動性監管指標已執行多年,各商業銀行嚴格遵守,整個銀行業貸存比的達標狀況良好。從流動性比例來看,16家上市銀行該指標年均值均超過25%。流動性比例和貸存比作為互補指標,其實施效果均較好,從側面印證了指標數據的真實與準確。綜合以上結論,國有四大行及大型股份制銀行的流動性監管指標均具有較高的達標率,說明其流動性風險管理體系相對完備。而對于中小型股份制銀行,雖承擔相對較小的系統性風險,但是出于穩健經營的指導理念,也應加快達標的步伐,實現流動性與安全性、盈利性三者的統一。由于NSFR提出的時間較短,我國上市銀行的平均達標率不理想,說明我國銀行應該加強對資產負債結構的調整,提高對長期流動性風險的應對能力。
為了保證巴塞爾流動性監管在引入我國后的有效性,必須充分考慮我國國情的特殊性。第一,流動性受到貨幣政策的顯著性外生影響。經驗顯示,央行凈回籠持續(凈回籠率>=100%)最多兩個季度,銀行流動性就會顯著收緊。第二,缺乏存款保險制度。給定其他條件,是否存在存款保險制度以及其覆蓋范圍的差異,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一國銀行業所面臨的流動性風險。我國缺少存款保險制度,取而代之的是政府隱含擔保,這就意味著銀行的存款近乎全額保險,這將有助于流動性風險監管。第三,相對于宏觀經濟狀況,流動性具有顯著的外生性,且兩者呈現反方向變化。以經濟不景氣為例,國家為了刺激經濟復蘇,同時放松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會使銀行體系的流動性反而更加寬松。
銀行作為一個逐利的金融機構,監管措施的出臺總會驅使其去尋求監管套利,而這些行為會與流動性監管的理念背道而馳。第一,巴塞爾III將所有的國內主權債務都規定為高流動性資產,這使得銀行會盲目持有本國高風險政府債券。事實上,該種債券具有較高的交易對手風險和違約損失率,從而潛在提高了信用風險和市場風險。第二,根據監管規定,一級流動性資產主要包括容易變現的央行儲備和國內公共債務,因此銀行會減少對私人債券的投資,轉而投向公共債券,這將抬高私人部門的融資成本,并加大政府融資對銀行體系的依賴性。第三,銀行會減持被新規劃分為非流動性資產類別的資產(比如長期貸款),及投資盈利性較低但流動性較高的資產(比如債券)。這不僅會削弱銀行的盈利能力,還會造成脫媒現象,釀成“影子銀行”的發展。
第一,細化流動性改革要求,全面落實審慎性監管理念。嚴格執行壓力測試方案,從公司治理層面建立健全流動性風險管理、促進融資渠道多元化,以充實高質量的長期、穩定的流動性儲備。第二,拓寬流動性監管范圍,將影子銀行納入監管彀中。高杠桿率和監管真空導致的監管套利促使了影子銀行過度信用擴張承擔風險。因此,應逐步引入功能監管的實施框架,強化杠桿率限制,跟蹤表內外衍生品風險傳遞鏈條,鼓勵開展金融創新,以實現加強金融監管與實現金融創新之間的協同平衡。第三,建立全球一致性監管規則,加強跨境資本的流動性監管。面對匯率劇烈變動和資本過度無序流動所帶來的沖擊,全球各經濟體應協調政策,統一流動性監管規則,從而保障區域經濟安全、緩解金融機構動蕩。
從我國當前銀行業流動性風險現狀來看,各銀行對于監管要求的執行較好,但是現行指標的監管模式仍舊存在諸多缺點。幾點建議如下。
第一,對異質性銀行進行流動性風險分類監管。我國的銀行可以分為大型、股份制、城市以及農村商業銀行四種。銀監會應根據銀行類型的不同,制定差別化的監管政策。大型和股份制銀行,應適用全面監管要求,以增強其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對于城商行及農商行,可以適當降低標準,監管策略突出針對性,有效保護中小型銀行的存續和發展。
第二,完善指標測算技術及指標體系。LCR和NSFR的引入豐富了我國流動性動態監管指標。銀監會應當不斷完善該指標的測算細則,同時設置更嚴格的壓力測試情景。
第三,實現利率的完全市場化。當前的利率行政干預機制使得信貸供求情況失真。利率市場化可真實反映市場資金運動并合理配置資金運作,減少對宏觀經濟的人為干預,提高對相關銀行產品的定價精確度。
第四,明確央行和銀監會各自的監管職責。回顧監管實踐,價格監管可由央行的貨幣政策實現,而數量監管可由流動性需求水平決定。在宏觀審慎監管的背景下,銀行體系的流動性應由央行掌管,而銀監會則為央行制定價格監管政策提供信息。
第五,建立適合我國的存款保險制度。主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首先,保費要與投保行風險規模、期限相配比;其次,要設定好存款保險機構各自的監管權限,避免重復監管,同時又要確保監管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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