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文本中語言模糊性與準確性的對立統一*

楊光榮

(安徽工程大學，安徽蕪湖241000)

作為規范人們行為的準則，法律是權力、理性和原則的象征。法律語言是法律科學與語言學的交叉，作為一種具有規約性的語言，法律語言歷來以用詞的精確性著稱。但由于語言自身具有模糊性、法律現象具有復雜多樣性及增強表達的靈活性和自我保護的需要，模糊語也同時客觀地存在于以準確性為特征的法律語言中。合同也是一種法律文本，故合同文本就具有一個獨特的語言特點，即準確性與模糊性這一矛盾對立統一于同一合同文本中。

一、合同文本中的準確語言

合同是指當事人或當事雙方之間設立、變更、終止民事關系的協議，依法成立的合同受法律保護。合同是解決合同糾紛的唯一依據，因此合同語言用詞造句必須準確。準確的法律用語須內容表達清楚、用詞準確、能經得起推敲，不會產生歧義，無漏洞可鉆。合同中準確的法律用語可以明確規定合同雙方應享受的權利和承擔的義務，以及一旦出現違約行為會產生的后果及應負什么樣的法律責任，以有效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合同文本中的準確語言主要體現在用詞的準確性、數量的精確表達、解釋關鍵詞和限制性詞語使用較多上。

(一)準確用詞

合同是合同糾紛解決的依據，故合同用詞要精確。當事人雙方在簽訂合同時，表述的語言既要簡明扼要又要全面周到，應盡量避免使用有歧義的詞語。合同中的任何語句都有可能成為今后雙方爭議的焦點，或是決定合同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之爭的關鍵。因此，合同語言中標點符號、詞匯、句子、語法等均須選用最精確的方式加以表達，其中用詞的準確性尤為突出。合同中用詞的準確性主要體現在專業術語、正式書面語、助動詞的準確使用及同、近義詞、相關詞的并列上。

1．專業術語的準確使用 法律專業術語是在合同等法律文件中才用到的詞匯，它并不以一般受眾為對象，而針對專業人士，力求使語言表達準確無誤。中文合同中常見的諸如“瑕疵”(defect)、“救濟”(remedy)、“不可抗力”(force majeure)、“管轄”(jurisdiction)等專業用詞會讓非專業人士大惑不解。中文合同中的“定金”與“訂金”之間雖只有一字之差，但它們卻具有迥然不同的含義。“定金”(相當于deposit)指合同當事人為確保合同的履行，根據合同標的額的一定比例，由一方當事人預先支付給另一方一定款項。可見，定金即為擔保合同的履行，降低交易風險而設，具有擔保效力，適用定金罰則。“訂金”(相當于down payment)，也許對訂立合同的許多當事人而言等同于“定金”，但實際應理解為“預付款”，因此效力大減。因為“預付款”僅僅是為對方提供資金上的方便而預付一定的款項，它是主合同的一部分，不具擔保效力，不適用“定金罰則”。若合同中將一筆款項約定為“訂金”，當一方違約，對方僅能主張返還預付的款項。若合同中將一筆款項約定為“定金”，當一方違約，對方可以要求雙倍返還定金。所以在簽訂合同時應準確運用法律專業術語。英文合同中也不乏此類專業術語，如:

［1］Default in observing or performing any of the covenants or agreements of debtor set forth in any collateral document of security given to secure indebtedness hereunder，and the continuation of such default beyond any period of grace specified in any such document．．．．(借款人未能履行契約或附帶的擔保文件列明的協議，以及該違約的持續超過上述文件規定的寬限期……)

［2］…bankruptcy，moratorium，receivership，liquidation or any kind of composition…

例［1］的借款合同中security是“擔保”的意思，grace專指“寬限期”，都是法律專業術語。例［2］中的composition專指“破產和解”。這些專業術語的使用使語義表達更加準確，避免歧義的產生。商務合同需要將合同雙方的意愿清晰地表達出來，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其語言的明晰性，而這一點又主要依靠法律術語的準確使用。

2．正式書面語的使用 合同屬于法律文體，即“莊重文體”(frozen style)或正式文體，是正式規范程度最高的一種。合同用詞多選擇意義較單一，不含歧義的正式書面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解或糾紛。合同中常使用以下詞匯(括號中是常用詞匯，一般不出現在合同中):construe(explain)“解釋”、terminate(end)“終止”、indemnities(compensation)“賠償”、prior to(before)“在……之前”等。這些詞比較正式、莊重，在其它文體中較少使用，詞義明確，符合合同這一文體對語言準確的要求。

3．助動詞的準確使用

中英文合同中，選擇使用助動詞shall(應該、必須)、will(要，將)、may(可以)、must(必須)和“should”(萬一)來表達不同的語氣，準確表示具有不同約束力的法律權利或義務。shall表示法律上可強制執行的義務，具有較強的約束力;will無論語氣還是強制力都要比shall弱;may常用來表達當事人擁有的選擇性權利;must表示強制性義務;should通常用來表示語氣較強的假設;合同中多用shall代替will或should來加強語氣和強制力。

4．同、近義詞、相關詞的并列

合同中常將同、近義詞或相關詞成對或多個并列使用，使合同周密嚴謹，概念表達精確無誤，以減少漏洞和爭議。如:

［3］Party A agrees to purchase from Party B the following commodity under the terms and conditions set out below:(甲方同意按照下列條款向乙方購買如下商品:)

［4］The Company hereby releases and discharges Party A from further performance of，and any duties，obligations or liabilities under，the amended Agreement．(本公司特此解除甲方在任何合同變更后的義務和責任。)

上例［3］中的terms和conditions同義，往往并列連用表示合同的條款。例［4］中的release和discharge是相關詞連用，duty、obligation和liability屬近、同義詞連用。

(二)精確表達數量

合同既是法律文書，也是經濟文書，所以其中不可避免使用數字進行表達。合同中凡涉及數字和計量的都應準確，合同中的數量條款，不僅要求數字具體準確，而且計量單位必須是法定的通用計量單位。特別是對時間、規格、數量等的限制要十分明確，盡量不用“前”、“后”、“以上”、“以下”等模糊語言。如:

［5］Only 45%of the standard property management fee shall be paid for the period from commencement date to the date that Party B actually occupies the leased premises．(自本合同租賃起始日起至乙方實際入住日，承租區域的物業管理費按標準物業管理費的45%繳納。)

［6］乙方自2008年起，逐年交納承包費，交納的時間為當年的3月30日，承包費為每畝100元，每年共計2000元(大寫:貳仟元整)。

例［5］中的45%規定了應繳管理費所占房屋標準物業管理費的比重，準確地表達了需支付的物業管理費額度。例［6］的土地租賃合同條款中清楚規定了合同生效的時間、交納承包費的時間、承包費用，還用大寫金額進行確認，以實現數字的精確表達。

(三)解釋關鍵詞

合同訂立者在必要時解釋關鍵詞的定義以明確其內涵與外延，一般合同的第一章就是對合同中的關鍵詞進行定義。如:

［7］“CIETAC”指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

(四)較多使用限制性詞語、結構

合同中還較多使用介詞、副詞、形容詞及其短語、現在分詞結構、過去分詞結構來修飾限制中心詞，以準確地表述或規定事物的性質和特征，從而實現語意表達的準確性。如:

［8］All reasonable costs relating to the delivery of the Technical Documentation to the Party B(including packaging expenses and freight expenses)shall be borne by the Party B，except when such costs are attributable to the Party A exclusive error or omission．［有關技術文件交付乙方(包括包裝費和運輸費)的所有合理費用，應當由乙方承擔，但完全由甲方的錯誤或遺漏所造成的費用除外。］

此例的中心詞costs前面有形容詞all和reasonable修飾，后面又有現在分詞短語 relating to the delivery of the Technical Documentation to the Party B加以限制，其后又有括號內的介詞短語including……進行補充說明。此處諸多限制性詞語的使用只為限制且準確表達costs的內容，避免以后引起不必要的糾紛。

二、合同文本中的模糊語

以用詞精確著稱的合同文本中同樣無法消除語言的模糊現象。筆者將中英文合同中的模糊語分為以下幾類:

(一)界限不清的模糊名詞

公平和正義是一個國家法制體系所追求的核心價值觀，公平和正義的概念非常清晰，但是將它作為一種尺度來衡量罪與非罪，合法與非法等時，我們就會倍感這兩個概念的語義范疇的邊界是模糊的。事實上，人類語言中的許多詞語所表達的概念都是沒有清晰邊界的。誰能找到“春”、“夏”、“秋”、“冬”這四個季節的清楚界限?誰能找到“mountain”和“hill”、“river”和“creek”間涇渭分明的界限?合同文本中也不乏此類模糊詞，如:

［9］Party A shall have the right to directly deduct from the salary，bonus，allowance，subsidies or reimbursements payable to Party B for the aforesaid losses．(甲方有權從應向乙方支付的工資、獎金、津貼、補貼或報銷費用中直接扣除前述賠償金。)

一般意義上來說，bonus是獎金，是給雇員的工資以外的一筆錢或相應的東西，subsidies是政府給予個人或團體以支持被看作是有益于公眾的企業的津貼，而allowance意義更廣些，指定期以特定目的，如出差補助，給予的錢。此句中的bonus、allowance和subsidies界限不太清楚，到底什么樣的津貼是bonus、subsidies或 allowance呢?哪些津貼是A方有權扣除的呢?

(二)所指不明確或所指簡化的模糊詞

合同中有些詞所指不明確或因客觀情況發生改變而造成的不明確，如:

［10］“…如出賣人不能在商品房交付使用后90日內提供按規定應當由出賣人提供的材料，而影響了買受人辦理房屋所有權證的，雙方同意按下列第1、2、3項處理…”

這里的“按規定”指的是什么規定，誰制定的，規定中“應當由出賣人提供的材料”包括哪些，合同中并未說明，此處構成所指不明確。此類模糊詞頻繁出現在合同文本中，如有關部門、相關費用、relevant test等。

合同中為了避免重復、簡化合同，對于前面所提事物、條款、責任或義務再次提起時，經常使用such、aforesaid、above mentioned之類的詞，如:

［11］Upon Party A’s request，Party B shall return its personal computer(s)，movable hardware，USB memory stick(s)and other IT equipment which．．．Upon the completion of the aforesaid handover，the member of staff designated by Party A shall give acknowledgment．(按照甲方要求，乙方應歸還公司配發給個人的電腦、移動硬盤、U盤等IT設備……離職員工辦理前述交接手續后，甲方指定人員將作出確認。)

aforesaid handover對前面所指personal computer(s)等進行簡化，使合同避免重復、語言精煉，但同時因為不能清楚界定事件發生時需要交接其中一個、多個或是所有物品，給合同帶來了一定的模糊性。

(三)范疇模糊詞

范疇(category)是對客觀事物本質屬性的概括和體現，也是人的認知心理活動作用客觀事物的結果和體現。因此，同一范疇內的成員往往總是具有相似或相近的本質屬性。但實際上，范疇內各成員也都具有各自獨特的本質屬性。一般而言，范疇整體屬性不可能十分精確，范疇都具有模糊特性。例如，對于蔬菜而言，其典型成員有青菜、菠菜，但是黃瓜、西紅柿是蔬菜嗎?土豆、南瓜是蔬菜還是糧食?這種根據一般屬性對事物進行范疇認知的過程往往是不精確的，必然會造成概念范疇的模糊化(見下圖)。這種模糊化既體現為該范疇整體屬性的不確定性，也體現為范疇內部不同成員之間的那種漸近的、模糊不清的邊界關系(魯苓，2010:91)。

上圖中，1和2分別是蔬菜的核心成員青菜和菠菜，3和4分別是蔬菜和水果的邊緣成員黃瓜和西紅柿，5和6分別是蔬菜和糧食的邊緣成員土豆和南瓜。隨著社會的進步及人們飲食習慣的改變，蔬菜中的有些成員開始邊緣化，蔬菜這個概念范疇呈現出了模糊化狀態。

除了一般的事物范疇外，空間范疇，如“大小”、“遠近”等，行為范疇，如“走”、“跳”等，甚至表達人們情感變化與波動的情感范疇，如“幸福”、“悲傷”等都具有模糊特性。合同中也有些范疇模糊詞，其典型的類型標記有:“類似什么之類的……”、“其他…”、“and other similar…”、“or other…”等。如:

［12］A party enters into bankruptcy，liquidation，dissolution or any similar proceedings。

此處or any similar proceedings指的是與破產、清算、解體類似的同一范疇的其他構成公司主體喪失的事件，但是對于屬于這一范疇事件的界定不是十分精確，存在模糊性。

另外，合同中普遍存在 any、any person、any damage、any fee、any third party、including but not limited to、for any other purposes、任何人、他用、他人等模糊詞語，雖然這些模糊詞語不能明確指向某一特定的人、事物或行為，但是卻表達了一個模糊的范疇，以盡量包羅所有可能涉及到的某類人、事物或者行為等。如:

［13］Party B shall strictly fulfill the obligation of confidentiality prescribed by Party A，and shall not disclose or use any trade secrets owned by Party A without authorization．

此處使用any trade secrets就是為了涵蓋所有的商業秘密，指任何屬于商業秘密這一范疇的文件、信息、工具等。

(四)意義抽象的模糊詞語

意義抽象的名詞意義抽象指很難界定其意思或很難界定其代表領域的程度或該詞適用于何種場合。合同中不乏此類意義抽象的模糊名詞，如:

［14］Party A shall give prior notice to Party B when exercising such rights except in an emergency situation．

例［14］中的emergency是一個模糊詞，什么樣的情形是緊急的?在該合同下，什么程度的情形是緊急的?emergency在這里沒有清楚界定其適用的具體場合，所以是個具有抽象意義的模糊名詞。

意義抽象的形容詞和副詞人類語言中大多數具有強烈評價性意味的概念如“勇敢的”、“漂亮的”、“合適的”都具有模糊性。英國法哲學教授蒂莫西·A．O．恩迪科特認為“對的”和“錯的”之所以模糊，是因為它們是用以評價實際決定的抽象詞匯，而與實際決定相關的各種考量因素極其普遍地容易受到連鎖推理悖論的影響(蒂莫西·A．O．恩迪科特著，程朝陽譯，2010:161)。評價性預設是模糊的描述性語詞的使用基礎。合同中有著大量的表示主觀評價、意義抽象、模糊的形容詞和副詞。合同中的評價性形容詞或副詞可分為以下六類:(1)表示事物或行為的性質、特征，如“必要的”、“稱職的”、world first－class advanced automotive batteries(世界一流的先進汽車電池)、appropriate tests(適當的檢測)、global most qualified car makers(全球最有資質的汽車制造商)、confidential information(機密信息);(2)表示行為方式，如take active measures(采取積極措施)、strictly abide by(嚴格遵守)、in good faith and diligently(誠實努力地)、fully and effectually(充分有效地);(3)表示時間，如“立即”、“快速”、immediately take measures(立即采取措施)、promptly(迅速地)、within a reasonable time(在合理的時間內)、in a timely manner(及時地)、on a regular basis(定期地);(4)表示程度，如“完全”、“全面的”、“盡最大努力”、be fully informed(充分了解);(5)表示數量，如a reasonable quantity of(適量的);(6)表示心理，如“故意”、“友好(協商)”、willful(－ly)(蓄意的/地)、compulsorily or voluntarily(強制或自愿地)、knowing(－ly)(故意的/地)、intentional(－ly)(故意的/地)、deliberate(－ly)(故意的/地)。

(五)數量模糊詞

合同中有許多關于數量約定的條款，有些數量詞非常精確，如 a monthly salary of RMB3500，Party B shall work 8 hours a day，也有許多情形下，合同雙方為了不把話說得太死，一般會使用數詞及約數詞、約整數詞、模糊量詞、模糊附加詞來表達雙方可接受的一定程度數量、時間等變化的模糊數量概念。這些數量模糊詞往往設定數量上限，常使用no more than(如 no more than 30days)、maximum(如 the maximum capital of 40，000 units per year)、by(如 by 30 November of each year);或設定數量下限，常使用at least(如at least 60 days in advance)、at a minimum of、minimum(如Minimum Quantity of 150，000units in total)、prior to(如 3 working days prior to the termination);或設定數量變動區間，常使用within(如 within 15 working days)、for a period of(如for a period of six months)。

(六)選擇連詞引起的語義模糊

選擇連詞“or”、“或者”并列兩種或多種任選的情況，選項間具有排他、包含等關系，造成語義的模糊性。合同文本中的選擇連詞可以有以下幾種含義:

(1)連詞前后是一種排他關系，只能選擇其中之一，如“借款人或其授權代理人”，行使權利或承擔義務者只是二者其中之一。再如:

［15］ The Parties shall hold discussions to determine whether to terminate this Contract，or to release the affected Party from part of its obligations under this Contract，or appropriately extend the term of this Contract based on the extent of the impact of the force majeure．

據此條款，合同雙方可以討論決定是否終止合同(hold discussions to determine whether to terminate this Contract)，也可以免除受影響方本合同項中的部分義務(to release the affected Party from part of its obligations under this Contract)，也可以根據不可抗力影響的程度適當延長合同的期限(appropriately extend the term of this Contract based on the extent of the impact of the force majeure)，但是只能選擇其中的一種方式，各選項之間具有排他性。

(2)選擇連詞前后是一種包含關系，可以是其中的一個選項，也可以包含所有的選項，如:

［16］the Agent shall immediately cease promoting or selling Products。

［17］借款人未足額履行本合同項下到期債務(包括依照本合同約定被宣布提前到期的債務)，或違反本合同的其他約定，貸款人有權行使抵押權利。

例［17］中代理要立即停止的行為為三種:a．宣傳;b．銷售;c．宣傳和銷售，故連詞前后是包含關系。例［18］中的兩個條件a．未足額履行本合同項下到期債務;b．違反本合同的其他約定，借款人只要具備其中之一，貸款人就有權行使抵押權利，當然如果兩者都具備，貸款人也有權行使抵押權利，所以各選項之間是包含關系。

(3)連詞連接的前后是近義詞或反義詞，如such invention or its other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和restrictions and limitations，這兩例中or相當于and，其連接的前后近義詞之間是包含關系。再如:

［18］Confidential Information of a party shall not be used in any way by the other party for any other purposes than the purpose of this Agreement or which is directly or indirectly detrimental to the other party or its business．

此處一組反義詞directly和 indirectly構成了一種排他性的選擇關系。

三、準確性與模糊性在合同文本中的對立統一

對立統一規律是唯物辯證法的根本規律，亦稱對立面的統一和斗爭的規律或矛盾規律。它揭示出，自然界、社會和思想領域中的任何事物以及事物之間都包含著矛盾性，事物矛盾雙方又統一又斗爭推動事物的運動、變化和發展。

在自然語言中，精確詞語和模糊詞語是兩個對立的概念，但它們之間的界限是相對的，這兩種詞語往往遵循對立統一的規律并存著。法律語言作為一種具有規約性的語言分支，有其獨特的特點，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將準確性與模糊性這一矛盾納入同一法律規范之中。其原因有二:

其一，語言的自身發展就是模糊性與準確性斗爭又統一的過程。1962年，波蘭哲學家沙夫在其《語義學引論》一書中用很大的篇幅討論語言模糊性問題。他認為:如果不考慮科學術語(科學術語是約定確定的)，模糊性實際上是所有詞的特性。在客觀現實中，詞所表達的事物和現象的各種類別之間是存在過渡狀態的。這些過渡狀態，可以解釋詞的模糊性現象。一些哲學家關于語言模糊性的界定充分反映了他們都認為模糊性是描述性詞語的一種普遍特性，所以詞語的模糊性是絕對的。而詞語的準確性是相對的，隨著人們認知水平的不斷進步，科技的不斷發展，人們會發現之前準確的詞語表達變得模糊，于是尋找更準確的詞語。所以從語言發展的角度來看，語言的演化就是從模糊→確定→模糊→確定……循環往復，以至無窮的過程。因此，語言模糊性推動了語言的演化和發展。

其二，法律本身兼有準確與模糊的特點，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中第76條規定:機動車之間發生交通事故的，由有過錯的一方承擔責任;雙方都有過錯的，按照各自過錯的比例分擔責任。此條法規中明確規定了交通事故中雙方的責任分擔，體現了準確性原則。但是同時該條沒有對過錯的比例劃分提供精確的描述，給法官自由裁量的空間，體現了模糊性原則，但這種模糊是種策略，是相對的，是為了實現更為準確的裁量。

法律語言中準確性與模糊性的對立統一在合同文本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如:

［19］Where Party B wishes to renew the lease，it shall submit its request in writing to Party A two(2)months prior to the expiration date．(乙方如要求續租，須在本合同期滿前兩(2)個月向甲方提出書面申請。)

Two months是個準確的時間概念，但是two months prior to the expiration date又是個模糊概念，這是指合同到期前兩個月的任何一天。

合同明確規定了雙方的權利和義務，是日后糾紛解決的依據，因此合同語言必須字斟句酌，仔細推敲，規范準確，同時又要具有一定的適用性和靈活性，必要時要使用模糊詞語以實現準確詞語不可替代的作用，以使合同更加準確。如:

［20］本轉讓包括對侵犯作品版權的任何行為，包括與在本轉讓協議日前可能已發生的任何侵權行為相關的起訴、追索損害賠償和其它救濟的權利。

此版權轉讓條款中包含準確性表達:轉讓、侵犯作品版權等，也包含模糊表達:侵犯作品版權的任何行為、其它救濟。這里的模糊表達包羅了無法預知的任何侵犯作品版權的行為和可能采取的其它救濟，故這種模糊表達實際上是為了實現合同的準確性的一種手段。

總之，盡管模糊是法律語言的一大特征，但模糊畢竟是一種表象，非法律語言自身的主流意愿或本質，合同中的模糊不是合同雙方追求的最終目標。模糊語的運用是人們用以追求更加嚴謹和精確表達的一種手段，是合同起草人將某些詞語之意境、韻味以及把握尺度交與他人掌管之權宜之計而已。事實上，所有的法律模糊語言最終都經過執法者的努力得到妥善闡釋或處理，法律最后適用之時的這些詞語含義必將是確定無疑的。

四、結語

準確性是合同文本的靈魂，模糊性是合同文本的客觀存在。合同文本中，模糊語的正確使用可以包羅紛繁復雜、無法預知的現象和行為，增強語言表述的嚴謹性。準確性與模糊性互相矛盾但又相互補充，對立統一于合同文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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