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前柏
中國擁有全世界比重最大的國有經濟,經過改革開放30余年來市場經濟的催化,目前我國經營性國有資產額已經接近30萬億,這其中還不包括金融性國有資產。然而其管理和經營問題已經走到改革的十字路口,這也是近些年起引發爭議不斷的原因,種種跡象告訴我們,不能繼續依賴于“修修補補”的改革。
就這項改革中的熱議話題,日前,記者專訪了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國有經濟研究室主任文宗瑜。
《新理財》:公眾對國企改革最關注的幾個矛盾點在哪里?
文宗瑜:國有企業尤其是央企現在還是很復雜的一個問題。2008年以后,國有企業改革基本陷入停滯狀態,無論是產權制度改革,還是轉變經營機制的改革,包括一些管理模式創新的改革,基本陷入停滯狀態。2008年以后,我們基本還是全力以赴的或者被動的應對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
因為今年要召開十八屆三中全會,最近無論是媒體還是學界又在議論有關國有企業改革的問題,我個人認為國有企業改革還是幾個問題:
第一是競爭方式的問題。在中國已經改革開放35年的今天,我們現在大多數國有企業,尤其是央企都是行業內最大的龍頭企業,所以我們說改革第一個問題仍然是競爭方式的問題。它們對國內市場的控制力以及絕對的定價權,使各級政府不得不對其妥協,超大規模國有企業包攬了大項目大訂單,在某種意義上,一批超大規模國有集團的產生,導致了不公平競爭及市場競爭秩序的混亂。這當然也是壟斷問題,壟斷的背后是政府的支持和依托政府的行政力量。
第二個是國有企業高工資、高福利的問題。當然我認為高工資、高福利也可以,不過前提條件是信息公開透明。這個問題也是大家現在爭議比較多的,就是國有企業現在信息不公開透明。事實上所有的國有企業作為全民的企業,信息必須披露,現在是都捂著,連報表都不披露,這是肯定不行的。
第三個問題就是產權制度改革。從整個中國要建設和發展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來看,首先,我認為產權制度改革中最主要的是我們不需要這么多的國有企業,只要是市場競爭,非國有資本能夠經營,能夠提供的,國有資本就要退出。其次,即使保留下來的國有企業,也沒有必要保留國有股的100%的控股,將來我們很多國有控股公司保持15%—51%的控股就夠了。因此我認為這涉及到一個最難的問題就是產權制度改革,如果產權制度改革真正能夠推進,前兩個問題可能也就解決了。
《新理財》:真正推進產權制度改革,應該要抓住哪些核心的問題?
文宗瑜:通過國有資本經營預算,對整個未來十年國有資產的出售和國有股的減持要有個中長期的規劃。我們現在的國有資本經營預算就是個年度預算,將來我認為可能是變成一個中長期規劃,不一定叫預算,可以叫國有資產出售、國有股減持的中長期規劃。它可以與國家“十二五”規劃相一致,即以5年為周期編制中長期規劃。也可以是打破這個限制,與十八大報告提出的“確保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對接,編制從2013年到2020年的國資規模及國有資本進退的八年規劃。
《新理財》:國有資本經營預算還存在哪些主要問題?
文宗瑜:現在的國有資本經營預算主要還是征收紅利,而且規模很小,基本是“取之國企用之國企”。第二個來講就是,國有資產變現,用來解決一些社會問題,主要解決農村居民市民化改革成本的問題。
農村居民對城鄉二元社會結構的反對與沖擊不再僅僅是經濟訴求,已經越來越多的表現為社會訴求。所以城鄉二元結構改革已經刻不容緩,不可能再繼續推遲。城鎮化應成為這項改革的契機或突破口。
改革要實現農村居民身份的轉換,身份轉換的難點是戶籍改革,本質是給轉換了身份的農村居民以市民待遇,讓他們可以享受到市民化的醫療、教育、失業、就業、養老保險等待遇。
《新理財》:在您的研究中有提到,可以通過變現國有資產來彌補農民市民化過程中的巨大資金“缺口”?
文宗瑜:中國持續多年經濟高增長及國有經濟發展所積累形成的約120萬億國有資產存量可以成為城鄉二元社會結構改革的物質條件。可以有步驟分階段變現其中的數十萬億規模的國有資產用作支付農村居民市民化的社會改革成本、彌補農村居民市民化的社會支付“缺口”。當然,數十萬億規模的國資變現要依托國有資本經營中長期預算來實施,并同步啟動全國性社保基金中長期預算進行支持。
如果能解決農村居民市民化的問題,我們的三個問題就解決了:第一,勞動力素質提高了,實現從人口紅利到人力資源紅利的轉變,進而提高了整體國民素質。第二,農村消費市場出來了,如果農村居民與原城市居民享受平等的醫療、教育、就業等保障,他們就有更多能力去消費。第三,為土地產權制度改革創造條件。現在承包地、住宅地都是農民最基本的生產資料。城里買不起房子,農村居民就舍不得賣住宅地。承包地是一旦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又沒有相關的社會保障,至少可以解決農村居民基本的吃飯問題。一旦解決了農村居民轉換為城市居民的待遇,農村土地產權制度就很好改革了,我們現在的辦法是強征農民的土地,然后讓他們用農村的住宅地換城里的住宅。農村的承包地換城市保障,這是錯誤的,給老百姓社會保障這本身就是政府的義務。錢從哪里來?財政出不起,那就是國有資產出售。
《新理財》:有些學者認為未來國企改革的方向是私有化。
文宗瑜:不是私有化而是社會化,國有資本的社會化肯定是個大趨勢。我們現在講國有企業的未來肯定是兩個方向:產權多元化,資本社會化。一定要強調產權的多元化,包括國有法人股東、非國有法人股東、自然人股東,這是多元的,國企私有化是比較容易帶來歧義的概念。
很多人理解的包括美國在內的這些發達國家就是私有化,但是美國最大的資本是社會資本。我們現在有種觀點認為只要不是政府控制的就肯定是私人的,這是種誤解。市場經濟發展需要第三方力量,那就是社會資本,社會資本很好的集聚形態有多種,比如股份制、慈善基金等等。因此我們在看到資本的私有制的同時還應看到資本主義文明的進步,這既包括它的人文精神,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所有權的載體,財產財富的載體。中國這兩年發展最快的是慈善事業,很多慈善事業都不再是政府主導,80、90后最大的變化是更關注公益、慈善,公共的東西,這是我們社會文明的進步,這個變化是相當大的。
《新理財》:國企在我們的經濟中確實發揮著很大的作用,里面的人員也都很優秀,如何讓這些人在體制內把能量發揮的更好,這是一個如何提高效率的問題。
文宗瑜:國有企業確實承擔著一部分政府職能,我們講到國有企業改革包括產權制度改革的時候,其中一個重要問題涉及到政府職能的界定和分離。比如三大石油公司承擔著國家石油儲備的職能,國家石油儲備是應該的,但是要把這個職能單獨界定出來,要么是受托管理,受托管理政府就要付費,要么是剝離出來。不能說因為承擔著一部分政府職能,就打著這個旗號搞壟斷經營,擾亂市場競爭秩序。因此這里面我們不能簡單講國有企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我們只能講國有企業在某些領域,因為它的市場份額比較高,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除此之外包括國有企業的管理人才,實事求是的講,與民營企業相比,它在人才的擁有上確實高很多,這是我們必須承認的現實。未來我們改革很重要的一個方面是能讓這樣的人才流動起來。現在人才不流動的原因,除了機制問題外,還有很多重要的問題,比如高工資、高福利,包括不平等的退休待遇。國有企業是全民的企業,這樣的安排是不公平、不合理的。